三月份的一天,杨天啸去大连市电力公司报到,第三天开始正式上班,不过,只能算实习期。
和杨天啸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家在鞍山市的复员军人,叫徐人维,个子和杨天啸差不多,方脸,皮肤发黄,眼睛不管笑还是不笑,几乎都是眯着的!
杨天啸正式上班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杨天啸于星期六下午回到家里。
杨玉霞正在父亲的屋里看电视,杨孝银则在厨房做饭。
杨天啸走到厨房,父亲道:“回来了,吃饭了吗?”
杨天啸道:“没有!”
父亲又道:“上班还习惯吗?”
杨天啸沉默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父亲也不再问。
杨天啸走到小妹身边,道:“看电视呢?”
杨玉霞没有看三哥,但嘴里应道:“嗯!”
杨天啸看见电视里放地是动画片,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回到自己的屋。
杨天啸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听到敲门声,起来打开门,原来是大嫂来了。
大嫂的脸色很难看,就像讨债的一样,看见杨孝银后,立刻冲到杨孝银面前,痛哭起来,用一种人间最悲伤的语调道:“爸爸,我要见天龙,我不要他死!我想救他!”
杨孝银的眼睛立刻红了,眼泪也马上流了出来,哽咽着道:“我知道,你先不要太伤心,我会想办法的。”
大嫂情绪还是很激动,很悲伤,杨天啸看见了心里也跟着伤心起来!
大嫂像发疯般不停的重复道:“我想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杨孝银只是不停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对了,他想见双双一面?”
大嫂想了一下,点点头,可是又突然揺揺头,点头时只是轻轻的点点,而揺头时却是很坚决的样子,大嫂的表情忽然间出现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平静与淡定:“不行!我不能让他见女儿,我不能让孩子从小心里就留下一个阴影。”
杨孝银叹了口气,似乎想再劝劝大嫂,但看见大嫂脸上有点奇异的表情,又忍住了,只是点了下头。
杨天啸看着大嫂满脸的泪水,本来想劝劝大嫂满足大哥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但看着大嫂的样子和表情,只好强忍住,没有说。
以后,杨天啸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里就很痛悔,觉得对不起大哥,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劝大嫂完成大哥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即使说了大嫂不同意,那也要说,至少自己尽力了,而且以后也不会那么痛恨自己。
杨孝银和大嫂就站在里屋的门口说话,杨孝银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想想办法吧!”
大嫂红肿的眼睛里还有很多泪水没有谪下来,令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忍不住流下伤心和同情的泪水。
杨天啸就站在他们旁边,没有说什么话,也许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三个人就这样站了很久。
杨孝银看着厨房的锅里还在冒水气,又望着大嫂道:“你吃饭了没有?要不在这里吃点饭吧?”
大嫂微抬起头,虽然脸色还是很悲伤,很绝望,却多了一种常人难以看懂的平淡与冷静,痛苦与绝望,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就像一个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老者,终于看透人生,也看透了凡间看透了一切的老者!
大嫂脸色木然的道:“不用了,我不想吃!”
杨孝银长长地叹口气,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
大嫂道:“爸爸,我先走了!”
杨孝银道:“再坐会吧?”
大嫂道:“不坐了!”
大嫂已经走了很久,杨孝银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一下,也许大嫂是走了,但大嫂走地时候好像“不小心”打开了杨孝银痛苦的库房,杨孝银低沉而悲痛的情绪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从正门进来左手第一个房间是杨天啸的屋子,左手边第二个房间是杨孝银睡觉的屋,进门右手边是厕所,往前走点有一片四方的空间是餐厅。
此时杨孝银和杨天啸以及玉霞三个人正坐在餐厅的圆桌边吃饭。
饭是杨孝银做地,也不知是杨孝银有点懒,还是心情不太好,只煮了几包方便面,加两个鸡蛋,杨天啸和杨玉霞一人一个,杨孝银不吃鸡蛋。
杨孝银吃了口饭,望着杨玉霞道:“明天早点起来,去看看你妈!”
杨玉霞眼神中先是有点惊喜,随即又有点伤心,眼睛睁得大大的,道:“看我妈?”
杨孝银点点头道:“是的,上三里监狱看守所看你妈妈!”
杨玉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因为头发很长,额前的头发挡住了脸,所以杨玉霞眼中有泪水滴到了饭碗里,但杨天啸和父亲都没有看见。
春季已经过了一半,但太阳还是像初春时那样温和怡情,这样好的阳光照在杨天银和杨玉霞脸上,却只看见一片阴暗和伤痛的迷茫!
从家里出发,没有坐车,三个人已经走了很久,但杨玉霞几次想问杨孝银是否到了,却每次话到嘴边都强忍住了!
杨天啸看着眼前的路斜着向前,心里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不错,这条路他小时候走过,和大哥二哥以及幺叔去城里看望受伤的母亲时,就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如今路依旧,连道两边的树木甚至房子都依旧,人呢?
走进看守所的大门,所有的人心情突然间都低落下来,就算是开心的人也会觉得心情变地很压抑而忧伤!
——是不是因为这里伤心的人太多,所以形成了天地间很忧伤的气氛,使得开心的人也会变地不开心?
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子,桌子上有四个炒菜,菜不是很好,“厨师”的手艺也不怎么的,可是就算是山珍海味,又有谁吃地下去?
有一个。
至少有一个!
杨天啸!
卢元香,杨孝银,杨天啸,杨玉霞,四个人就坐在桌子的旁边,除了杨天啸,其他人都没有心情吃饭,唯独杨天啸,不但有心情吃饭,而且吃地还不少,四盘菜几乎有一半都是杨天啸吃的!
杨孝银边吃饭边流眼泪,眼泪是苦而咸的,和饭菜正好相反,饭菜是淡而无味,饭菜的口味也正像杨孝银此时的心情——淡而无味!
卢元香望着杨天啸像交待遗言似的道:“小天,我不在家,玉霞就交给你了,你比她大,希望你照顾好她!”
杨天啸只是“专心”的吃饭,对后妈的话,似听未听,本来在此之前,杨天啸和后妈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但杨天啸现在听着后妈的话,却打从心眼里涌起一股难言的厌恶和烦燥的情绪!
卢元香也不知是否感觉到杨天啸内心深处的想法和变化,又怜惜而内疚的凝望着杨玉霞道:“玉霞,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听三哥的话,不要和三哥顶嘴,知道吗?”
杨玉霞低着头,右手扒着筷子,也不知道是否听清楚了,只听到玉霞鼻子里似乎“嗯嗯”两声,也不知这是不是回答!
杨天啸抬起头,看了后妈卢元香一眼,卢元香头发不是很长,但是有点乱,相貌一般,鼻子很瘪,虽然脸上有点憔悴,但眼睛还是挺亮的。
——看来年轻就是好啊!
卢元香下身穿着一条有点脏污的蓝色裤子,上身套一件黄色的劳改服,杨天啸瞅着卢元香身上的劳改服,心里只觉得有点别扭,似乎还有点“个应人”,杨天啸那时只觉得自己对后妈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为什么?
——是因为后妈身上穿着“不太和谐”的劳改服?
——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从看守所出来后,杨孝银等三人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走到杨天林老婆的杂货店里。
张志琼正在厨房炒菜,张志琼的二姐张义英也在旁边帮忙。
“老板娘!给我来碗炒面!”一个学员走到厨房门口,往厨房里探进半个头,冲着张志琼喊道。
张志琼一边炒菜,一边应道:“好了!马上!你先坐会吧!”
“老板娘!好了没有?”外面一个学员又在催促道。
“来了!来了!”
张志琼忙不迭的应道。
这间杂货店面积挺大,进门一个大屋是买日用品的地方,在大屋的东边有个小包间,南面一个小包间是张声琼和杨天林平时休息的屋子,在大屋的北面还有一间小屋,那是张志琼二姐晚上睡觉的地方。
大屋的西面就是挺大的厨房,在厨房的西边又有一间屋子,在这间屋子下面还有一间地下室,冬天的时候可以放些过冬的菜,如白菜萝卜土豆等等。
因为这间杂货店靠近海滨学校,平时学生都在这里买东西,而且学生几乎都是部队子女,都比较有钱,再加上学院里的学员也经常到这里买日用品和吃点便饭,所以张志琼的这间店子,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说人和还得说一下,杨天林是部队的教员,所以很多学员都会给他们的教官面子,冲着这点他们也会经常来光顾张志琼的商铺,因此张志琼的这家店铺生意兴隆的很,半年的时间就可以净挣好几万!
张志琼端着炒面走出厨房,忽然看见杨孝银和杨天啸坐在正门口的沙发上,愣了一下,然后是一阵难言的惊喜,复杂的情绪中也有着强烈的激动。
杨孝银看见自己的二儿媳妇,心情又何尝不激动?
张志玉紧张的话也说不顺了:“爸,你,你来了,你先坐会,我,我把面给顾客送去!”
杨孝银点点头,点头的时候或许是幅度太大,眼中热泪又流了下来。
张志琼回来站在杨孝银面前,道:“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对不起,我也没有去接你。”
杨孝银很大度的道:“没事,你们也不知道我哪天出来!”
张志琼的二姐听见外面的动静有点异常,也走了出来,看见杨孝银时,像看见怪物似的惊道:“妈呀!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人去接你啊?”
杨孝银笑笑,没有说什么。
张志琼转身朝站在柜台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道:“燕子!快点倒两杯开水过来!”
小姑娘燕子应道:“好的!”
杨天啸把目光移到小姑娘燕子身上时,眼睛一亮,心中忽然一阵剧烈地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