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一白两道人影唰的一声窜到老汴太面前,叽里咕噜,稀里哗啦,乒乒乓乓……
永欢在旁边看着,只能看到两个来回动弹的红白双影,自家师父被淹没在了暗影里。
“哎哎……有话好好说,年轻人……哎呀……要冷静……要沉住气……哎呦……徒弟,乖徒儿,救命啊……乖徒儿……我老头子的命都要没了……”
永欢双手合十,一脸悲悯:“阿弥陀佛,死贫道不死道友是也,师父,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乖徒儿,你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你是仙人啊,仙人要慈悲为怀,沧海济世啊……”
“师父,您错了,自即日起,徒弟已拜你为师,自是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小魔头!阿弥陀佛,但愿我魔慈悲……”永欢端端正正的行了个佛礼,只是一双眼睛贼亮。
许久之后,两个刽子手终于觉得累了,停了手,一起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永欢。
“主子——”白龙马一声惊呼,跳起来将永欢抱在马怀里大哭,“龙妈呀,马妈呀,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主子啊……都是我的错……上次我就不应该回去……一直守在主子身边……否则主子也不会惨死了……呜呜……我就说我家主子千古长存万古不灭,一个区区的三昧真火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主子……我找的你好苦啊……主子……”
永欢尴尬的看着用两只前蹄抱住自己脖子的白龙马,伸手拍拍抱住自己的马腿,艰难的支撑着沉重的身体不倒下,咧着嘴苦笑道:“这位……马大哥……您认错人了!”
“认错?怎么可能,我白龙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主子……呜呜……主子……你又要丢下我吗……”白龙马闭着眼睛,只是光干嚎而不见眼泪。
“可是……你真的认错人了……”永欢无奈的将目光投向红衣,她真的站不住了,这匹马真的好重。
“靠……你这痞子马抱着我徒弟干什么呢……我徒弟是女娃娃,你这不毁她清白吗?”红衣尚未说话,刚刚歪歪唧唧站起来的汴太已经发现了自家徒弟的危机。
“咳咳……白龙,这好像真的不是……”红衣也在一旁解释。
白龙马这才放开永欢,一脸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嘴里喃喃自语:“怎么可能灵魂不是?不对啊……我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主子呢……”
红衣围着永欢转了两圈,脸上笑的像株水仙花:“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感叹。
他在人间寻找独孤天下几年,自然听说过平安王惨遭灭门的消息,没有想过去帮助,也没有想过还会再见。对于这个拥有独孤天下外表的人,他既觉得亲近,内心里又拒绝亲近。不容许有人代替心中的那个位置,又渴望着有谁能填满空虚的内心,矛盾着,拒绝着,厌恶着,又渴望着……
永欢抬头看着红衣,他仍是十几年前见过的模样,美丽而又惹人怜惜,脆弱的仿若一碰就会碎掉,而笑起来又是坚定的模样,而自己早已变了,不再是人间那个天真的小公主,而是正在心心念念算计着如何复仇甚至不惜背叛师门算计一个善待自己的老魔头的坏蛋。
长长地睫毛垂下来,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绪,颤抖着唇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嗯”一声,算是回应。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些年,可还好?”伸手握住那双垂在身体两侧的小手,红衣笑的灿烂,“等我闲了空去平安王府找你,却是都不在了。”
轻声的叹息,似是遗憾,似是安慰。
被握住的手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永欢垂着眼眸,轻声答道:“还好!”
喜欢自己的人或是厌恶自己的人,都是因为这张像极了他人的脸,或者是独孤天下,或者是小妖精长乐。而自己的内心,别无他法的接受着,又默默的拒绝着,喜欢着那份不是给予自己的温暖,又厌恶着自我甘愿的沉沦,一方面怨念自我,又一方面怨念他人……
师父的,师姐的,小白的,长流的,人间的……
心里一遍一遍的叫嚣着,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可是没有人去理会。
就连这个名字都是,她叫长乐,他便叫她永欢……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许多地方,还以为你……”关心的话说的似真似假,欲语还休,婉转流长只剩一声叹息。红衣看着这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被火红的烈焰包裹着,挺得笔直的身体似乎只要一松懈火焰就会熄灭,这么多年不见,她长高了,但还像初见时,那个大大的轿子里坐的端端正正的小娃娃,那么小,那么小……
似乎只要一松手,只要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一直在长流拜师学艺,未曾出过山,这几日也是刚出来。”长长的睫毛垂的更低,挺翘的琼鼻皱起,再抬头,却是温婉一笑,“倒是红衣哥哥,几年不见,是越加漂亮了。”
“哦?你师父是谁?他们待你可好?”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由得一紧,竟然又是长流……是巧合……还是……孽缘……
“家师重华。师父很好,师伯师姐师兄也很好,还有……小白也好……”明亮的眸子弯了起来,嘴角也难得的勾了勾,只是笑的有些难看。
“傻丫头……”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还是个孩子,只是为何笑的这样难堪?小小的身体这么瘦小,就像当年披在身上的那条毯子,还是那么温暖。
“喂,你干什么……老牛吃嫩草啊……就算她不是我家主子,我也不会让你这么胡来的……她说不定是我家主子的女儿呢……松手……快松手……”白龙马一看到红衣抱着永欢,立刻跳脚急了起来,抬起前腿从背后勒住红衣的脖子,硬是把他从永欢身上拉开了。
汴太扶着腰哼哼唧唧的挡在了永欢前面,眯起的小眼一脸防备的看着前面的一马一人,难得的正经道:“我告诉你们,别想沾我徒弟的便宜……”
“他怎么成你师父了?你师父不是长流山上那混蛋吗?”白龙马指着老汴太,一只马蹄子抖阿抖的。
“我老头子刚收的徒弟不行啊?难得能找到让我老魔看着顺眼的小娃娃……你看我徒弟,多水灵多漂亮多可爱多美丽多聪明多……怎么样,你们都动心了吗?我告诉你们,就算动了心也滚远点,有我在,你们休想欺负我徒弟!”汴太双手叉腰,颐指气使,颇有护闺女的丈母娘味。
鬼主扭过脸,懒得理他,转身对着永欢道:“无欢,过来,到哥哥这里来,有哥哥在,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龌龊……”白龙马伸出一只马蹄子朝下,比了个中指朝下的姿势,只可惜马爪子不够。
“哥哥,我入长流时已改名为永欢,世上再无无欢此人。”蒲扇般的睫毛颤抖着,是斩断过去,也是新生伊始。只可惜仇恨入骨,血海成疮……
红衣的笑靥瞬间消失,脸色难看:“你师父帮你改的?”
“是!”
“哼,以为在找一个相似的就能补过吗……”红衣攥紧手中的衣袖,看向永欢的眼神冷若寒冰,再无刚才的温情。
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是难以原谅。
永欢垂着眼眸,似乎感觉不到红衣冰冷刺骨的目光,一张小脸仍是习惯性的紧绷着,肩背挺得笔直,这样的目光看过太多太多,在长流仙山每个听到她名字的人都心存厌恶……
听到她的名字,就连白龙马都不出意外的收起了痞痞的表情,脸色有些难堪。
气氛一瞬间安静的有些诡异,老汴太难耐的扭扭脖子,戒备的盯着鬼主和白龙马:“我说,这可是我新收的乖乖徒儿,你们就算跟她那个仙人师父有仇,敢动她,我老头子烂命一条也跟你们拼了……”
“前辈,我们怎么可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呢……”白龙马抬着马蹄子臭屁一笑,自认为摆了个帅气的姿势。
“她的确没有错,小丫头,到哥哥这来。”红衣笑靥如花,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永欢勾起,只是永欢抬着眸子定定的看着红衣,她的眼神太平静,似乎这个世间的一切都早已看透,历经沧桑的小脸上却毫无表情,红衣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她似乎能看出自己的伪装。但永欢还是从汴太身后走了出来,她慢慢的走到红衣身边,挺得笔直的肩膀像一棵孤傲千年的古树,最终,她停在红衣面前,薄唇轻动,却没有声音,但红衣却看得清楚,她说:“你想杀我!”
红衣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他再看,只见她站在身前,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却听她喊道:“红衣哥哥!”
红衣不知道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她真的这么说了。
“喂?魔头前辈,你找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啊?”痞子马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块石头上,随手拿出一串葡萄来吃,并对着永欢招招马蹄,“过来过来,一起吃。”白龙马刚才虽然惊讶,但它却并不讨厌永欢,甚至总能在永欢身上感觉到主人的气息,虽然灵魂不是,但它觉得永欢一定和自家主人有什么关系,所以,它一定要在主人没有醒来前护好她。
动物,向来是依靠直觉行事的,而人,向来理智第一。
比如鬼主,明明有点喜欢她,却仍然选择毁灭。
不是就是不是,冒牌货就是冒牌货。
“葡萄?”永欢眯着眼睛跳到了白龙马身边,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