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重华担心永欢的情况,便起身去看看。刚走进去,便看到永欢睁大一双眼睛直挺挺的躺在那里,重华一惊,上前便要抱起她来,谁知,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的插在了重华手上。无欢将匕首拔下来,抬着手臂对准重华的脖子接着插。
“是我——”重华顾不得手上的伤将永欢抱到怀里,只觉得阵阵心疼,到底受了何种惊吓,竟然手中随时握着匕首。才一个六岁的孩子,三年前的她才三岁,却超凡脱俗、神采飞扬,故作着成熟与沉稳,只是现今,小小的身子瘦的像把干柴,黑暗中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毫无神采,消瘦的脸颊死气沉沉。
听到重华的声音,无欢这才放松下来,紧绷的身子一软,再无力气。
“欢儿,可还记得我?”重华拉过锦被盖在永欢身上,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是自己大意了,这么小的孩子受了惊吓,自己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记得。”永欢伸着双手抓紧重华胸前的衣服,脸上的神情有些松懈。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接着而来的便是疲惫。重华看着满是倦容的小脸,低声哄到:“欢儿,睡吧!”
永欢睁着眼看了看重华,长长地睫毛垂了下来,不大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重华抱起永欢将她放到床上,一直手臂刚撤出来,永欢便睁开了眼睛,小手中的匕首再次抬了起来,重华赶紧伸手握住永欢的小手,低声道:“欢儿,把它给我。放心,我在。”
看到永欢松开手,重华这才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真的还记得自己,还相信自己。
“欢儿,乖,睡吧。别怕,我在,我陪着你……”重华躺在床上将永欢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永欢睁着眼睛看了重华一会儿,这才又向他怀里拱了拱,沉沉的睡去。一路的生死逃亡,她早已到了极限。
第二天,重华带她到程杲的墓前,她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漫山遍野的雪山上,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回到绝情殿,她跪在重华面前说:请师父教我术法。
永欢绝非修仙奇才,甚至可以说没有天赋,许是心中羁绊太多,毕竟,修仙讲究的便是无欲无求。但她胜在勤学苦练,只一个御剑术,她抱着剑学了三个月,一个人摔得遍体鳞伤,却紧抿着唇,一遍一遍飞起来,一遍一遍摔下来,然后爬起来接着飞,再接着摔,小小弱弱的身体上,满是青紫。
重华不忍心,劝道:你不必如此心急,我即是你师父,自会护你周全。
她抿着嘴站的笔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却不肯说一句话。她很听话,白天不练了,只是晚上偷偷的练。
重华知道,只是半夜躺在宫殿内装睡,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她心里有一股仇恨急需宣泄,她经常去的地方便是那座雪地里凄冷的孤坟,有时候练剑累了,便一坐半宿。
倚在墓碑上,孤苦无依。
这些,重华都帮不了她。
三个月后,永欢再不需要重华替自己下山拿吃的了。踩着一把平凡的飞剑,她也飞的稳稳当当。
重华看在眼里,只是沉默不语。他不是不想开导她,只是她紧抿的唇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好像一松就会断掉似地。
重华偷偷的下山查过,这才知道发生的事情,北辰国的国师告诉当今圣上永欢是灭是妖孽,荧惑再世,应当诛而杀之。平安王骠骑大将军姬姚烈怎么可能让人杀害自己的爱女,被逼无奈,举了反旗,带着妻儿一路逃亡,最终结果不用想却也知道。
“你可是为害死你父亲而自责?”当重华知道这件事情再次问她的时候,她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皇帝虽是我父亲的亲生兄弟,但却忌惮父亲手中的权利,同时又依赖父亲保家卫国,没有十全的法子,他是不会除掉我父亲的。除非……除非有人给他做了后盾……”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国师是昆仑山的人……追杀我们的人,也是修仙者……”
她声音虽低,但重华却也听的清楚。重华蹙眉,她难道想杀上昆仑?
只是,为何又是昆仑?
昆仑的水太深,那是修仙者最为古老的存在,他们虽然一直很低调,但真正的实力怕是排在仙界的第一位了,更有传言,昆仑是某个神祗的栖身之所。重华伸手将永欢拉到身前,问道:“欢儿,答应为师永世不出长流可好?”
永欢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紧抿的唇泛出一丝苍白,瘦瘦小小的脸颊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
“欢儿,你答应为师留在绝情殿,永世不出长流可好?”重华握着那双小小的肩膀,急切的想要得到永欢的答案。
“那如果长流山倾,绝情殿倒呢?”永欢蒲扇般的睫毛眨了眨,看着重华问道。
“想要绝情殿倒,除非我死。想要长流山倾,除非长流之水倒流,十方世界崩毁。长流长流,取的便是绿水长流之意。这长流的千年基业,也是如此。欢儿,你可知这长流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重华看到永欢松开,想来她是答应了自己的话,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永欢摇摇头,头上高高的两个小辫子也跟着晃了晃。
重华笑了笑,想起长乐曾经最喜欢听故事,但他却没有讲过,伸手将永欢抱在怀里,低声道:“传言,曾经天地间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众神魔皆身殒于此,战神神龙长流不忍看人间崩毁,用龙法镇压己身,他把自己的身体化为十万大山,把自己的血液化为万里长河,布下北斗七星阵法困压己身,以定九方十界,四海乾坤。后人感恩于他,便将他化作的那座山和长河取名为长流。”
永欢眨眨眼睛,皱着眉头问道:“如果我们把北斗七星阵毁了,它是不是就能复活?”
重华伸手拍拍永欢的头,笑道:“欢儿想救他啊?”
“他是个好神!”永欢绷着一张小脸,说的认真。
“是啊,他是好神。只是这世间神人不出,怕是无人能毁了这北斗七峰。更何况,这只是个传说而已,就算是真的,他已不知死了多少岁月,怎么可能救活呢。”重华笑的温和,这些日子永华一直都紧绷着神经,现在难得的露出一丝孩子气。
听了重华的话,永欢低下头沉默不语。怕是想到自己的父母已死,就算她修炼的术法再高,却也不能救活他们。
重华拍着永欢的背,没有说话。他这么说,只是想告诉这个孩子,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坏人,还有许多是好人,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在她幼小的心中点起一丝光明,使她不至于迷茫,陷入魔道。
李诗一再次见到永欢,已经是六个月后了。
那天她恰巧闲极无聊下山买了些吃的,路径不知是哪个弟子的门外,便看到院内一群小萝卜头将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孩围在中间,拿剑伸脚动手的都有。李诗一走过去一看,中间的那个人正是永欢。
“你们在做什么?”李诗一伸手拉着那个拿剑的男孩子,动手重了些,直接被李诗一扔到了地上。
一群孩子看到李诗一,还是知道她是谁的,便乖巧的散开了,露出里面脏兮兮的小孩,一身红衣破破烂烂,全是剑伤,一张小脸上嘴唇咬的死紧,明明疼的厉害却不肯出声求救,站的笔直的小身板上一只小手死死的握紧手中的短剑。
李诗一一看到她的样子,便流下泪来,想到长乐临死前的样子,跑上前抓着她检查,谁知她却毫不领情的推开李诗一,瞪大一双眼睛狠狠的瞪了李诗一一眼,留下一句“多管闲事”转身离去,挺着笔直的小背影走到被丢到一旁的小男孩面前,道:“再来!”
一群孩子又打了起来。
一个小辈的弟子走到李诗一面前悄声道:“师叔,你不要管她了。你看,无论谁帮她在她眼里都是多管闲事。”
李诗一蹙眉看着被一群孩子围攻的永欢,问道:“她经常来这里?”
“是啊。从两个月前开始,她就天天在门外对着一群孩子挑衅,开始时她连一个法力最低的弟子都打不过,但她天天来此,一个一个打,后来,渐渐的连法力最高的孩子都不是她的对手了,现在打架都需要一群孩子打她一个……别看她一个小女娃,但最能忍,下手也狠……”
李诗一听着那个小辈弟子絮絮叨叨,想来也是拿着永欢没有办法。孩子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这群大人又不好插手。李诗一问道:“重华……师父……没有管吗?”
“来了……就是因为重华师祖来了……我们才没办法管啊……”小辈弟子几乎都快哭了,“第一天她在这里受了伤回去,重华师祖晚上就来了,问清事情原委后就吩咐我们……天关峰上清冷寂寞,她若喜欢来就来吧……但千万别伤及性命……你说我们这些小辈弟子为难啊……一群孩子下手又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