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漫天的蒲公英,一如曾经深情拥吻的画面,一片雪白的伞衣蹁跹,看不到远点……
身体那么轻,仿佛可以飘起来;我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不论是心里的还是身体上。怎么了呢?我看到了啊——我看到风,他在前面,坐在一地盛开的蒲公英之间……
他垂着头,他在看什么,看得是那样一丝不苟?我张嘴想喊他的名,却发现——我发不出声音!
“梦,梦……”
他的唇瓣轻启,声音那么悲怆和凄凉,像痴情的冤魂在人间天际缠绵游荡。风,你怎么了?为何用这样悲伤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焦急地寻过去,然而刹那我却凝在了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风正在注视的是一块坟地,一块未填埋的坟地,而那坟地里睡着的女子——竟是我!
那是我的脸,那么安详和快乐的平静,仿佛夙愿终于实现的欢愉。风那么专注地注视着我仿如沉睡般的脸,我看到他全身开始瑟缩,沉重的阴云团聚在原本晴空万里的蒲公英田,他痛不欲生地低吟着,无助地孤独地蜷起身体……
啪嗒、啪嗒……那沉睡的我脸上滴答下泪花涟涟,他探出颤抖不已的手紧紧握住那沉睡的我的,那如玉般温柔痴缠的双眼里满是深深的愧疚、自责和不甘……
“梦,都是我——对不起,梦!都是我……”
不要那么叫我,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在这里啊,风,我还活着——就在你身边!然而我发不出声音——我发不出声音!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却被一股无形地力量一直往后拖,往后拖……
风!我在心里厉声大叫着,他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道半明不灭的黑影……微微佝偻着背的、蜷缩着的身影——我顿时感觉到心像被突然攥紧了一般——像极了、像极了……
那个垂垂老者迈入棺材的姿态!
“啊!”
脊背顿生刺骨的寒凉,继而,浑身剧痛,头脑发麻。
“梦!”耳边传来蝉英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急切和慌乱,然而气力比起曾经却明显有很多不足了,“左雨,左雨!梦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急切的脚步声,和同样不如从前的虚弱的声音。
“梦,你终于醒了!”左雨大哥焦灼地说着,然而声音里的气力却显然不足原来中气十足、雄浑有力了,“我和蝉英还担心你会不会受不住魑魅的重击,太好了!”
我艰涩地睁开眼,试图让双眼尽快适应这朦胧且单调的光度。“……风呢,风在哪里?”
“……”
刹那,又是无言。
无言——这是我最惧怕的情况!待我的双眼适应了四周的光亮,我才发现左雨大哥和蝉英已经红肿了一圈的双眼,蝉英的嘴唇简直干燥惨白得像纸,灰色的冷峻双眸竟布满了道道血丝,眼眸深处强烈地抑制着就要汹涌而出的热泪!
“……风,他在哪?”我忐忑不安地伸出手——那颤抖不已的手,一如那梦境中风伸出手握着那死去的我的手一样的颤抖!“蝉英,告诉我风在哪!”
蝉英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着下唇,我看到她干燥的唇瓣被她咬出了血,一丝丝从她洁白的牙齿间渗透下来,带着她强烈的隐忍和悲痛!“蝉英!告诉她吧——事实已经是这样了,隐瞒不会有用!”左雨大哥切切地说着,带着生不如死的悲哀和无奈!
我的心轰然一沉,像突然被扔进万米深渊般——什么叫事实已经是这样了?!风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这不是结果——这绝不会是结果!”
蝉英突然发了疯似地咆哮着,像兽性大发的母狮!她一下撞开左雨大哥,张牙舞爪地疯跑出房间,耳边不绝的是她狂躁而万分愧疚的痛苦喊叫!蝉英,这个我以为已是冷静和淡漠到极致的女子,竟癫狂到了如此失控的境地啊!
一刹那,我似乎嗅到了绝望的气息!左雨大哥竟抬起手来按住胸口心脏的部位,一字一字极其吃力地说道:“风……绝严,绝严指挥魑魅,让它进入风的体内,引发了延维魔的魔性……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变不回曾经的风了!”
变不回曾经的风了!
我顿时感觉整个世界地动山摇、日月昏黄,所有的支架都在一瞬间完全坍塌!
风,风已经变不回去了,他现在已经是延维魔那恶心可怖的形态!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已经在把阴力过给蝉英和左雨大哥了吗,延维魔的魔力不是应该会削弱吗,为什么一个魑魅就可以把它的力量又调集起来,为什么我们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我不要失去风——我不要失去他!
“我把他的身体,安置在寒魂封印的地方,”左雨大哥已是泪流满面,那铁打的硬汉,自我认识他以来——即使是曾经风因为被延维魔重伤几近死去的那段日子,他从来都只是坚强地安慰着流泪痛哭的我,而今日他竟哭得这般自责、这般绝望!“他的力量已被削弱,所以承受不了延维和魑魅的魔性,现正陷入昏迷……绝严借助魑魅偷袭我的间隙,分散了蝉英的注意力,重伤了她,她身上携带的廖符义留给她的冰魄残片,也被绝严抽走……”
冰魄残片——那么那时我看到的冰蓝碎片,就是它!绝严,绝严,又是绝严——为什么又是他!他难道就不可以一次性把该玩儿的都玩儿完吗!这么喜欢看着我们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希望破灭?!我们于他是不是就只是一群玩物而已!
“他……还可以醒过来,但我不知道他、他还能不能变回曾经的风,除非……”
“天哪!”突然左雨大哥如梦醒般跳将起来!“蝉英!”他焦切地叫着冲出房间去,在这一片被掀得差不多了的荒野上发了疯似地跑来跑去。我听见他在喊蝉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么慌乱忧虑和着急,仿佛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曾那么期望它不要来,或者来得慢一些,让我多享受一天自在的宁静、多享受一刻平淡的甘甜,甚至我想过,等到风的内力耗尽,延维魔再没有理由依附于他,而他也仅仅成为一个普通人的话我也无所谓,我们一样可以男耕女织、远离世俗纷扰,我们还可以幸福地继续我们的小日子……
可是现在要我怎么继续?我感觉好乱,我看不到我还能怎么往下走……我还能去哪,我还能怎么办,我又该如何去做?
“这蒲公英,好美。像一场美梦。而你说——这梦,会随风而去。”
那么迷人炫目的景色,果然,只是出现在梦里……
身体开始痛,从极度的麻木开始突变成惊人崩溃的痛,他的手游走过的地方,他吻过的我的双唇,他开玩笑时喜欢轻搂的我的双肩,他曾那么坚定地抱着我的腰……我的身上烙印过他痕迹的地方都开始痛,从表皮扩散到骨髓,深深地钻进去、钻进去,像锥子一样,像要把我完完全全粉碎和穿透……
随风而去……
我无意识地开始麻木地动作,抬起手,放下,感觉到一阵冰凉,再丢掉……我看见我竟那样毫无感觉地取下了我身上唯一的利器——我的发簪,那是我唯一还带着的聊以怡情的饰物——我盘好的长发瀑布般流泻而下,像不屈的灵魂,那么柔和地摸着我脖颈裸露的肌肤,像感谢我为她们解除的束缚……
“梦——梦,对不起,蝉英不见了,她一定是去找绝严……我要去救她,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定要!”
无知觉地,左雨大哥竟跑进来,急匆匆却万分恳切地交代了一番后又离去了。我看着他心急如焚的背影,突然双目放空。
我放倒自己的身子,漫无目的地摸着那流泻下来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