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片缕阳光,须弥间照射进来。
天气明艳。
贾云一边迈出门槛,一边回头喊道:“哥,你自己先洗漱一下。院子里有井,脸帕就用我的吧。”
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温情,让贾儒暖暖的,很贴心,忙不迭点头应是:
“行!”
忽然贾云脚步一停,又道:“那我就去啦!”
老妹的小女儿心思,贾儒自然是明白的,当下大手一挥道:“去吧去吧,我都要饿死了,就在这里等着。”
闻言,贾云咯咯一笑,从嘴巴上拉开的幅度开始,笑意顺着白皙的脸颊蔓延,直上眼角,再入到秋水望穿的眸子里。
百媚生娇。
多么美好的笑容啊。
贾儒揩揩鼻子,看着老妹苗条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随后只听“吱哑”一声,应该是院门被打开的声音。之后,耳中突兀就安静了下来,叽叽喳喳的人声不再,让他略微有些不习惯。
也只是有些不习惯,贾儒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下床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骨骼霎时间噼啪作响。尽管腹中还是空空,却万分舒坦。
“爽啊!”
微风从耳边徐徐划过,贾儒情不自禁叫出了声来。
当然很爽了,口袋里面有了这么多票子,让他面前的那些困境,只需挥挥手,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一身轻松。
其实对于他老妹这方面,万幸的乃大宁虽然封建了一些,可丫鬟也是有人权的。在受雇帮佣这方面,于立朝之时就废除了一代是奴、世代为奴的死契,即使活契中还分有终身制与工期制,被限制了自由,但也是能赎身的。
更何况,听贾老头所说,他老妹签的还是工期制的,工期一满,就可以甩甩屁股走人。
这就更好办了啊!
贾儒思虑着,走出了屋子。
小院里有一小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常青树,布置谨严,一丝不乱。贾儒站在常青树下,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太阳通红通红的,嵌在片片云霞中。只见得天空被树枝裁剪成了一条条缎带,正绕在太阳和云霞间。
一切,都显得很明朗。
这半年来抬头望天的次数,比他上辈子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可能是忙于低头看手机,或者就是把自己困在房间里玩电脑吧。那种生活一睁眼一闭眼就是一天,这种看似枯燥的日子反而更加丰富多彩。
“你是……贾公子?”
正咬着柳条刷牙,一个小丫头片子风风火火跑进来院里,向贾儒询问着。吐掉漱口水,贾儒瞧了瞧这个结着双丫髻的小妹子,不明来意道:“是啊,有什么事?”
丫头小脸红扑扑的,叉腰歇了几口气,方说:“贾公子,主家请你去竹林一叙。”
听到主家这两个字,贾儒立马就意识到应该是秦拜月,因为秦云流一般都是被称呼为少爷的。而秦拜月这个作妖的货,不让手底下人叫她小姐,是万分正常的事情。
他老妹不就是“主家主家”的叫么?
闻言,贾儒迟疑了一下,才道:“等一下吧,小云回来再说——”
“啊?”
小丫鬟肉嘟嘟的两瓣嘴巴研磨了一下,似乎对这状况意料不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急切起来,心中不由得腹诽:等一下?可主家现在要见他啊!小云姐干什么去了,要等到什么时候?
毕竟是个最多十来岁的丫头,不好意思申辩几句,让贾儒现在就丢下手头的事情跟她走。
贾儒笑道:“对了,你怎么称呼啊?”
在这种名门望族里面,秉承的就是四五个仆从丫鬟服侍一个主人。就像是韭菜,一丛一丛又一丛。可能是在韭菜丛中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很少会有人会问到她的名字,她一时措手不及,攥着衣角,慢慢组织语言:“我呀……”
“嗯?”贾儒饶有兴趣,又漱了一下口,放下水瓢,看着小丫头。
“主家叫我小丝瓜。”
“小丝瓜?”贾儒瞧了瞧她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这名字倒也算是贴切。
小丝瓜忽然弱弱的道:“贾公子,你,你是小云姐的哥哥么?”
贾儒点点头道:“是啊,不过,你既然叫她小云姐。那就别公子公子的了,不妨叫我儒哥吧。”
“喔,”小丝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听说小云姐的哥哥是一个的狂生。可儒哥哥你明明就很和善啊。”
“呃……”
贾儒稍稍用井水抹了把脸,还是没有等老妹过来。
盖因小丝瓜打了包票,她把贾儒送去竹林后,一定会去知会贾云一声。没办法,饥肠辘辘的贾儒,在人家的泪眼汪汪中也只能举起白棋败下阵来。
小丝瓜前面引路,贾儒在后面惊叹不已。
这太师府那是真真的深似海!大小院落重重叠叠,人行道弯曲逶迤,曲径通幽,一股豪门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窒息……
好吧,让贾儒窒息。
深似海是肯定的,这么大的府邸,一路上贾儒他们都没有碰到什么人,只是在余光里偶尔有一两个家丁丫鬟经过罢了。七转八绕之下,方才到了竹林。即使不算大,只可算是小竹林,但这乃府邸内啊!
何等阔气!
贾儒算是服了。
逢林莫入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但在小丝瓜的带领下,他毅然踏入了进去,决意会一会秦拜月这厮!
竹林修茂,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地上,零零碎碎。老远的,贾儒就看到了一座小亭,因为竹林的一派寂静,也将它衬托得飘渺出尘起来。
亭子里,秦拜月一袭儒士打扮,端正地跪坐在石案后面,红颜白衫,青丝墨染。
贾儒望过去,对方持着笔好像在勾勒些什么。明明也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拥有抠脚大汉灵魂的少年却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尽管一连番的相处下来,秦拜月还是很让人感到亲和的。
可能是处于高位的原因吧,秦拜月在亭子上面,贾儒站在台阶下还须得仰望才能看到她。再一个秦拜月本来就是上层人士,在气质上来说,对于阅尽岛国沧桑的贾儒无疑碾压。
更加重要的是!
这个年头,很多妹子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当妈了……
早熟一点也没什么吧?
感受着脚下松软的土地,贾儒几步上前,还未迈上亭子的台阶,就停下脚步,然后朝亭中的秦拜月作了一揖。想到好歹也在太师府借宿了一晚,即使奇怪睡得乃贾妹子的屋,但还是道:“秦公子,这一宿叨扰了。”
好吧,实际情况是,贾儒醉酒状态下,也只有他家老妹能降服得了……
这年头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出身和礼教。刘备一介布衣,八竿子正好打着了一个皇室宗亲的身份,又有礼貌与气度,让十八路诸侯不得不正视。贾家庄里边,贾儒可没有听说有过什么大人物。
作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山民,贾儒即便对繁文缛节颇为不耐,然而也不能让他家妹子跌了份。
礼节还是要做到位的。
“贾公子无须客气,”秦拜月搁下毛笔,起身回礼,束带缚着的小蛮腰不盈一握,道:“上竹亭一叙。”
“好。”
听着秦拜月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像是在招呼老友一般。贾儒心有所想,反而觉得怪怪的了。
他身旁的小丝瓜忽然上前道:“主家,小云姐去膳房了,还不知道儒哥哥过来了哩。”
“你就去知会一声吧。”秦拜月说着,小丝瓜口中的儒哥哥,算是让她入心细思了一下。
待得两人落了座,秦拜月道:“昨夜贾公子所作的那幅画,个中手法真是闻所未闻。小可平时对画道颇有涉猎,故而想请教一二。”
贾儒望着秦拜月双瞳剪水的眸子,腹诽自己不能弱了声气。表示必须得端庄正直才行。
不如虎躯一震,便让这厮纳头便拜?
阳光照在贾儒的侧脸,温暖的感觉沁人心脾。
呃,现在还没到晚上啊……
贾儒摆摆手道:“请教不敢。”
的确,他都不知道昨晚干什么了,要请教什么?只是听老妹说他为那个林姑娘作了一幅画,还提了一首《鹊桥仙》,物质上来说算是在望江楼换了一千两银子。
贾儒瞧了秦拜月案前的那张宣纸一眼,是工笔画,一束枝桠杏花,清墨淡彩,用色让人看起来很舒服。纸上还有些湿润,没有风干。
其实工笔画与素描有一点很相近,那就是都讲究巧密精细。
只不过工笔画要层层渲染,每画一层就要放置起来,等其自然风干再接续。所以往往一幅画作要很长时间。但素描不同,用的是无需着水的炭笔,老司机唰唰唰就可以搞定了。
两者是相似的,所以贾云开始说贾儒的那幅画,极尽工笔,也是有道理的。
当然,最大的差别就是素描只白描,不重彩。
但是,贾儒就要敢为天下先!
不过自创一个画艺流派这种事情,在贾儒这个胡子都没有长齐的黄口小儿身上,是不可能的。说出去都会让人嗤之以鼻,不妨就将之归类于工笔画——
贾氏工笔!
一念至此,贾儒的话就多了。
当下就与秦拜月天南地北侃起大山来。
虽说没有讲起他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事迹,可围绕着素描与工笔,贾儒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秦拜月听得认真,她的声音非常清脆,黄鹂似得,偶尔问上一两句。贾儒不得不承认,他无数次想停下嘴,奈何秦拜月一开口,又感觉不回答她的问题,简直是对不起观众。
这么一个秀色可餐的妹子,怎么就是百合了呢——
贾儒不明白。
正在他恍惚的时候,秦拜月不紧不慢地说话了,没有再称呼贾公子,也没有自称小可,更加没有再聊起画画的事情。而是道:“我看坊间都称你为狂生。公子来公子去,也很辛苦的样子。”
“就像用木炭作画,既然这样也可以,那么不用笔又何妨?”端正的中规中矩的姿态一变,秦拜月一手柔荑撑在案上,笑道:“人活着,不如顺心而为。”
“呃……”
这是让人家给讲道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