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了一天的古镇终于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镇外,西郊。
远远的有一丝灯火,还伴着一阵阵说话声,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响亮。
“啊啊啊!都怪你!“一个少女的声音乍现,”你瞧我这手,在水里浸泡了一天,皮都皱了。“
“你这话从白天讲到现在,不累吗?“一个少年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近了,只见一位身着月牙衫少年,面容俊朗,却藏不住一身的慵懒之气。
少年一边潇洒地挖挖耳,一边满不在乎道:“别抱怨了,我也洗了一天的碗了。“
“李顾怀!你还好意思说!“少女一脚踹上去,“你没钱,装什么大爷,连累我做苦工,一个月二钱,你说这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少年衣袖轻飘,轻易就被他躲了过去,“怪我作甚?我又没拿剑逼你,是你自己要跟我一起去的,你不也吃的很欢乐,小酥饼?”
“那是我以为你手上还有钱才去的,哪想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还有,我叫萧苏瑾,不是小酥饼!”
“诶呀,诶呀,小酥饼,“李顾怀不理会她的抗议,拍拍她肩膀,继续道:”我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英俊潇洒,锄强扶弱,温柔善良,最见不得女孩子受苦,看你多日未吃好的,我这心痛的哟,这才带你去吃好的,你反倒怪我了。啧啧,古人说的好啊,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顾怀摇头叹气,好似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木子李!”萧苏瑾气的跺脚,“你知道脸皮二字怎么写吗?我看普天之下,就没有谁的脸皮比你还厚的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帮了你,我就该让你一个人留在山上,让野狗啃你,让豺狼咬你!哼!”萧苏瑾涨红了脸,不再理他,气呼呼地直往前走。
谁知道自己一时善心帮助的是这等没皮没脸的货色。当初就不该把馒头给他,活活把他饿死才对,好歹也为天下苍生除去一害。
萧苏瑾在心里暗暗骂了十来遍,没注意看脚下,一不留神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她不禁叫苦,出门应该看黄历的,今天诸事不顺啊!揉了揉脚,往后一看,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蜷缩在树下,萧苏瑾好奇地摸了摸,软软的,还黏糊糊的。
黑漆漆的夜晚,云层覆盖住了天,透不过一丝光亮,把手中的灯笼往前探了探,“啊——”萧苏瑾失声惊叫,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萧苏瑾吓得扔掉了灯笼,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我、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位兄台,我、我只是路过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去找杀你的人啊,千万别找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我一人养活。呜呜,我皮糙肉厚,不好下咽……”讲到后面,萧苏瑾都已经带着哭腔了。
“是吗?我瞧你细皮嫩肉,味道——该是好极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耳朵好像被什么舔到了,“啊——”萧苏瑾捂着耳朵,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腿一软,又倒下去了。
“哈哈哈——“欠揍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萧苏瑾咬牙,转过头来,就见李顾怀在那笑得直弯腰。“李、顾、怀!“萧苏瑾几乎是从嘴里把话蹦出来的,”你皮痒了是不?一天不抽你,你就不舒服了是不?“
“啧啧,姑娘家的,说话不要这么粗鲁嘛。“李顾怀撩起衣摆,蹲在死人身边,往脖颈处探手,“别紧张,小酥饼,他还没死呢!”
“欸?是吗?”萧苏瑾暂时忘了骂人,松了一口气,爬了过去,拿手指小心地戳了戳,“那现在怎么办?”
李顾怀瞥了她一眼,“你想要救他?”
“唔……”萧苏瑾有些迟疑。
李顾怀起身,“那你可得想清楚了,他身受重伤,气息微弱,就算你想救他,也不一定能救得回。况且,瞧他这样,八成是被人追杀,我估计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就是绿林土匪,救他?不是惹祸上身吗?”
萧苏瑾叹道:“你当初不也……诶,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了。”萧苏瑾拿起被扔在一旁的灯笼,朝那个人鞠了一躬,“抱歉了,这位仁兄,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也不管李顾怀,径直往前走了。
西郊树林里有一处山洞,被没有钱住宿的萧苏瑾两人当作了临时住处。虽然已到了夏至,但晚上还是阴凉。萧苏瑾这一路走来,饿了就啃干瘪的馒头,渴了就喝溪边的冷水,累了就露宿山林,没叫一声苦,这让李顾怀有些吃惊。
萧苏瑾不以为然,她自小就帮体弱多病的娘亲干活,早就习惯了吃苦,况且自己这些苦跟娘亲这些年来所受的相比,也没什么了不起。
萧苏瑾躺在干草堆上,双手紧握胸前的香囊,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梦里恍恍惚惚飘到了一处房舍前,萧苏瑾站在门前,欸,这不是自己的家吗?
从家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爹爹。“接着便从里边跑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扎着俏皮的丫角,”爹爹,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萧苏瑾看见面前有一人站立,青衣束发,嘴角含笑,萧苏瑾眨眨眼,抬头想看清他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总看不清他的样子,好似有一层薄雾笼罩着。
只见得那人蹲下身子,拍拍小女孩的头,“瑾儿乖,爹爹去京城,很快就回来。“
“我也要去。”小女孩嘟着小嘴,拉着父亲的衣角不放。
“瑾儿。“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爹爹可不是去玩的。爹爹呢,去京城是要考状元的。“
“状元是什么?可以吃吗?”小女孩兴奋地看着娘亲。
“哈哈,状元可不是吃的,不过京城里有一种糕点叫状元糕,瑾儿要是乖乖地在家等爹爹回来呢,就给瑾儿带来吃。”爹爹笑着答道。
“嗯。“小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瑾儿在家等爹爹回来,爹爹放心,瑾儿会好好照顾娘亲的。“说完,还拍拍胸脯,惹得爹娘大笑。
萧苏瑾怔怔地站在旁边,看着小女孩幸福地笑着,鼻子却开始发酸,眼前的景物慢慢模糊了。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巨响,萧苏瑾泪眼朦胧地睁开了眼。原来外头打雷下雨了。
萧苏瑾爬起来,抹抹眼泪,抱着腿,看着外面的大雨,发呆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跃而起,“那个人……“
李顾怀看着萧苏瑾的身影消失在大雨磅礴的黑夜里。之前梦里转醒,就听到萧苏瑾不停地在梦呓:“娘,娘……”身子蜷缩在一起,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心酸。他慢慢地起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这雨下得有点大,萧苏瑾在雨中不停地跑,即使是夏季,雨水打在身上也是冰凉一片,萧苏瑾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雨雾中,萧苏瑾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大雨似乎把他浇醒了,萧苏瑾吃力地扶起他,听见他在耳边微微呻吟。
萧苏瑾咬咬牙,吃力地扶着他往山洞走去。隐约间,看见前方有一人,没等她反应,那身影便好似不沾地一般,迅速地飘了过来,抱起了那个人。
“小酥饼,你呀!“李顾怀摇摇头,”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啊?“
萧苏瑾刚刚还在思考李顾怀神仙般的速度,一听这话,立马就回了过去,“本姑娘这叫救死扶伤,如此高尚的品行,你怎么会懂?“
“行行行,那我就把这位公子带回去,你可要跟紧了。“李顾怀转身回走。
萧苏瑾立马跟了上去。
山洞里,萧苏瑾生了火,转头去看李顾怀。
李顾怀撕掉包袱里的几件衣服去包扎伤口,萧苏瑾看着肉疼,因为那是她的。
从黑衣人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扯开对方的衣裳,就看见他结实的胸膛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萧苏瑾指着那人左肩上的花纹,好奇道,“这是什么?”
李顾怀看了一眼,摸摸下巴,“哦,装饰用,好孩子不要学。”
萧苏瑾信以为真,帮忙包扎好伤口,接下来就没她的事了。
从刚刚开始,李顾怀就在用手抵住那个人的后背,不一会儿,就看见那个人身上开始冒烟,萧苏瑾咂咂舌,真神奇!
惊叹归惊叹,她还是乖乖地坐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
无聊中,打量着那个人。一身黑衣,脸蛋不错,身材也不错,就是脏了点,脸色苍白了点。
李顾怀收回了手,让那人躺下。萧苏瑾凑上前去,“怎么样了?”
李顾怀揉揉肩膀,显得有些疲惫,“传了些内力给他,命暂时保住了。”
萧苏瑾眼睛发亮,“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传内力啊?真厉害!“李顾怀看了她一眼,”不问我怎么会有内力?“
”哈?问这个干嘛?“萧苏瑾挠挠头,奇怪道。
李顾怀低头看火,“你也太过信任别人了,你我才认识多久,这么没有防备地要和我同行?”火苗不停的跳跃,映照在他脸上,萧苏瑾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多久?”萧苏瑾认真回忆,“一个月?啊,不对,是一个月零三天。”
“。。。。”重点不是这个好吧。李顾怀挑挑眉,无语的看着她。
“诶呀,我一个女孩子都不计较与你同行,你还在那发愁什么呀?我娘说了,在这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萧苏瑾拿起树枝,挑了挑面前的火堆,“她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我不能轻易相信人的表面,我能相信的就是我的心。所以。。。“她抬起头,”对你,我只相信我的心,你绝对不是个坏人。“
李顾怀诧异地盯着她,从小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个恶魔,对他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不禁产生了错觉,自己大概是个不正常的人。
听了萧苏瑾的话,李顾怀微微有些感动,刚想开口表达一下知音之情,就听到萧苏瑾话锋一转,“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顾怀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萧苏瑾戳着树枝,不满的嘟囔着:“你坑蒙拐骗,不学无术,看见漂亮姑娘就忘了自己姓什么,还经常捉弄我,看着人模狗样,其实败絮其中。。。。“李顾怀的脸越来越来黑,到最后只能和衣背对着萧苏瑾躺下,最后便在萧苏瑾断断续续的抱怨下沉默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