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后，苏叶和住在隔壁的刘欣结伴往实验楼走，推门进来时便见刚转为博士的杜威同学瘪着腮帮子，正咀嚼不止，刘欣和他同级，硕士时也是同学，关系较近，这时便打趣的问：“刚睡醒就又吃！”扫了一眼，却见他桌上干干净净的，不免诧异道：“吃什么呢？”
“米饭！”杜威很淡定，目不斜视。
苏叶满嘴茶喷到了显示屏上，刘欣扶着桌子笑的上气不接下去，杜威尴尬，呵呵笑了两声，拿了杯子逃一样的出去了。
下午三点多，导师风尘仆仆的来了，一推门进来，酒气扑鼻，苏叶皱眉，暗暗吐槽：今天下午别想干活了，卢骗子又打算开演讲会了！
卢骗子是苏叶给导师卢一鸣取的外号，这个大号是名副其实。此君四十岁左右，生就一副好口才，聪明才智不容小觑，却长期不致力于科研工作，整日浪迹于各大学术会议及招标会，只管抬身份拉关系接项目。
也许是科学研究做到某个程度，便需要完成蜕变，卢一鸣现在是系里最红的博士生导师，倒不是因为他身上这样或那样的称号和奖励，而是因为，基本上每年他都能拿到两千多万的科研经费，这个数目是很多人都望尘莫及的。此外，他还经营着一家公司，实现了科研成果向社会经济的直接转变，由于高智商劳动力异常廉价，产品生产成本基本为零，公司每年的纯利润是相当丰厚的。
苏叶对此尽管非常不屑，可心里还是挺佩服他的，甚至曾经一度以此为奋斗目标，只是后来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当骗子的！
两个研究生扶着卢一鸣坐下，旁边马上就有人递了杯水过去，卢一鸣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砸吧砸吧嘴，手指关节敲着桌子，慢悠悠道：“今儿是周末？都休息了？”
没人敢接话，苏叶硬着头皮站出来：“周一，韩婷婷和厉伟去上海开会，还没回来，还有几个博一和研一的，下午要考试！”
卢一鸣微微点头，四周围环视一圈：“汇报汇报近期工作吧。”
话音刚落，搬椅子的、倒水的、捯饬投影仪的便各就各位了，苏叶偷笑，看看一旁眯着眼打瞌睡的卢一鸣，心想，皇帝的生活也就不过如此吧！
倒不是看不上师弟师妹们献殷勤，毕竟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前也狗腿过，如今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坐到了大师姐的椅子上，再回头看看，只觉得好笑。
每个人都汇报了自己的近期工作，卢一鸣不置可否，等到最后一个人说完，才欠欠屁股，靠着椅背，厉声道：“光纤光栅压力传感器的进度慢了，王志伟，你手下现在一共五个人，该怎么用还让我教你吗？一个星期了，连个修改方案都拿不出来，你干什么吃的？还有刘欣，你这个克尔效应算了近一个月了吧，我没给你配电脑？让你手算啊？你能算这么久还算不出一二三来！……”
一群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这样的情况苏叶司空见惯，早已不知道害怕了，她现在也属于消极怠工之流，一门心思只琢磨着怎么毕业，心心念念的想找个靠谱的男人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看着面前齐刷刷一圈黑脑勺，苏叶心生恻隐：可怜的孩纸们，苦海无边啊！
可话又说回来，人是追踪利益的动物，在座的谁都知道卢一鸣的实验室不好混，要求严格，天天加班不说，博士读个五六年还开不了题的再正常不过，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说白了，不外乎就是老板有钱又有名，实验室条件好，项目多，不管是混日子还是真想做些成就的都能满意而归，一旦熬出头毕业了，工作好找，前途和钱途都不错，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苏叶收起臆想的时候，卢老板已经结束骂人，开始手舞足蹈的给大家画饼。苏叶不幸，离喷泉位置最近，右脸上被灌溉了不少含乙醇分子的唾沫星子，耳鼓膜更是震得嗡嗡响，她揉揉太阳穴，借机用袖子捂了脸。
偷眼一看，对面的王志伟正似笑非笑的看她，估计是发现了她的小动作，苏叶抿抿唇，翻个白眼，放下手，正襟危坐，伸出右半边脸静等卢老板浇灌。
许是酒精的作用，卢一鸣慷慨激昂，声情并茂的演讲了近一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地宣布讨论会结束，众人忙作鸟兽状退散，苏叶退回位置上，从抽屉里摸了香皂和毛巾，打算先去洗个脸。
“叶子，你来一下！”卢一鸣隔着扇门喊。
苏叶忙把手里的东西塞回抽屉，在师弟师妹们艳羡的目光注视下进了卢一鸣办公室，要知道，卢老板喊自己的学生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也就只有苏叶，可以被亲切的称呼为“叶子”。
“坐吧！”
苏叶在对面坐下，心里盘算着，万一他责备最近的项目进度跟不上，自己该如何说辞。
卢一鸣把一张银行卡推至她面前：“拿着，这是给你的！”看看苏叶，接着道：“最近是不是有情绪啊？看你不在状态！”
苏叶对卢老板还是尊重的，听他问的关切，又给了抚恤金，心里也觉得温暖，便恳切道：“老师，我最近是有些不上心，耽误了项目进度，您今天没当着大家的面儿说我，是给我面子，谢谢您！”
卢一鸣微笑，看着苏叶不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
苏叶舔舔嘴唇，斟酌着道：“我跟着您五年多了，学了不少东西，您一直都很照顾我，我能有今天，有一大半的功劳是您的……”
“叶子，有话直说！”卢一鸣笑眯眯地。
马屁都识穿，苏叶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心翼翼地问：“我明年秋天能开题吗？”
卢一鸣掂掂手里的笔，缓缓道：“明年的事情，现在说太早了，不过你放心，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又是我招的第一个博士，我肯定会给你个好结果的。”
得不到肯定的答复，苏叶失望，又觉前途未卜，心便悬在半空，飘飘荡荡地无处着落，脸色也不大好看。
卢一鸣看在眼里，暗暗摇头，这丫头除了学习，还真是哪壶都不开窍啊！已经说得这样直白了，她居然还是不明白。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温颜提醒道：“你手上现在有三个项目呢，都没结项，又是你一手抓起来的，你若是走了，总不能后继无人吧？不如这样，你先在实验室里找几个能力差不多的，若是到时候他们能接的下来，你明年秋天就开题，怎么样？”
苏叶看到一线希望，尽管条件很苛刻，可总比看不到希望好，她郑重地点点头：“好，能在我手上结项的我尽力做完，属于长期项目的也一定找好接手人！”
卢一鸣对苏叶的态度很满意，赞许地点点头，又询问了些项目上的情况，挥挥手，让苏叶出去了。
苏叶从卢一鸣办公室出来，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思忖该把项目交给谁，思来想去，也没个合适人选。抬头在实验室扫一圈，人头倒是不少，可能力强又能独当一面的也就那几个，人人手上都揽着两三个项目，忙的昏天暗地，再接手她的项目，可能性不大。
正自出神，手机突然响了，苏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清是李眉的电话，估计是询问相亲的结果，这个事情不好在实验室里谈论，苏叶忙按了拒接键，快步走到楼道角落里回拨。
“李眉，不好意思，刚才在实验室，不方便接电话。”苏叶先道歉。电话那头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苏叶猜测着问：“你下班了？”
“嗯，正准备回家呢！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李眉的声音温软粘糯，和她的长相一样，带着江南水乡的特质。苏叶不大喜欢这样的声音，总觉得做作，像是在撒娇。
楼道里窗户的密封性并不好，丝丝冷风透过缝隙钻进毛衣直触肌肤，苏叶觉得冷，缩缩脖子，边往墙角后退边道：“方便，我出来了。”
“你们俩谈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叶笑，“他看不上我，我对他也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谢谢你！”
“这样啊……”怅然的语气。
“唉！看不对眼很正常的，毕竟一见钟情这种事不是搁谁身上都能发生的，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个什么劲儿啊，以后你周围要是有好的，记着再帮我介绍就行！”苏叶语气轻松，听得李眉愣愣。
记忆中的苏叶是个保守呆板的女孩子，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滑稽不真实，李眉感叹，博士教育果然非比寻常啊！
“本来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的，都是生活简单的人，没想到没缘分。”李眉惋惜的说着。
苏叶的嘴角直抽抽，她就是太简单了，才落得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再帮我留意吧，回头请你和顾俊辉吃饭！这次谢谢你了。”苏叶不想纠缠于注定要成为过客的人，开始努力争取下一次机会。
“好。对了，你怎么知道杨毅没看上你？”李眉突然想起苏叶之前的那句话，好奇的问。
苏叶咬牙：“他说，我毕不了业是因为水平太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