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部队，已是午夜时分了。
走出司令部，冯先生挥手斥退跟过来的护兵，走近一棵大树，伸展开了拳脚。一趟拳打下来，身上顿时觉得暖烘烘的，倦意飞走了一大半，精神也显得饱满多了。可是，肚子却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自从五原誓师以来，西北军真可以说是穷到了极点，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冯玉祥将军虽是国民军联军总司令，也只能和士兵一样，每餐吃一菜—大锅熬菜、一汤—白开水。他个头高，饭量大，加上操心事多，耗费体力多，一天到晚就吃那么一点儿东西，肚子怎么能不抗议呢！
冯先生苦笑着把皮带圈又往里挪了一个洞眼儿。肚子里的动静小了一点儿，却没有完全消失。
“嘿嘿，你这个捣蛋家伙！”冯先生轻轻捶了一下肚子，“看来，你是不想让我睡觉了。那好，我正要出去走一走哩！”
黑漆漆的夜空，平静而辽阔。灿烂的星斗，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路边草丛里，不知是什么虫儿，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冯先生迈着大步，警惕地睁着眼睛，沿着部队驻地，绕了好大一圈儿。
蓦地，黄灿灿的月牙，飘上了树梢。借着月光，远处大树下的一个黑影儿，映入了冯先生的眼帘，那好像是个人！他为什么隐身在树下？冯先生不禁紧张了起来，凭着军人特有的敏感，悄悄抽出腰间的手枪，蹑手蹑脚地走向了那棵大树。
那人仿佛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依然静静地卧在那里。走到近前，冯先生正要扑过去，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似的，直挺挺地站住了。
卧在树边的是他属下的一个士兵，而且，是一个正在执行警戒任务的哨兵！小伙子看上去有十八九岁，一绺头发调皮地露在军帽外面，鼻翼轻轻闪动着，呼噜呼噜地发着鼾声。
在西北军里，怎能容得这种现象存在？冯先生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右脚，冲着哨兵的屁股，上去就要踢。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当口，熟睡的哨兵突然翻了个身。冯先生的脚也停在了半空中。
不知怎的，他又怜惜起这个士兵来了。这还是个孩子呀！
乳毛未退，稚气未消，就跟着自己南北征战，长途跋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踹他一脚，若是把他吓坏了也不好，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冯先生默不作声地弯下腰，拾起横在地上的步枪，把哨兵的职责担到了自己肩上。
睡梦中的士兵，哪里知道总司令在替自己放哨呢！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似乎要睡得更舒服些，鼾声打得更响了。
月亮升到了中天，草丛里的虫子也像是叫累了，慢慢地沉寂了下去。
哨兵却丝毫没有要睡醒的表示。冯先生有些吃不住劲了。明天还要行军，怎么能在这里站一夜岗呢？他走到哨兵身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想把哨兵唤醒。可那小伙子竟然像没听见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冯先生清清嗓子，突然喊道：“口令！”
到底是军人，听到喊声，哨兵下意识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摸枪。可枪在总司令肩上，他哪里摸得着呢？小伙子真有些慌了，挺直身子，使劲揉了揉眼睛。等他看清站在他身边的竟然是冯先生时，更是吓昏了头，三魂七魄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冯先生故意看也不看哨兵一眼，侧过身子，平端着步枪，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敬礼！”哨兵定了定神，啪的一个立正，右手搭在帽檐边上。
“轻点声儿，”冯先生摆了摆手，“这是在哨位上。”
“是！”哨兵又是一个立正。
“在哨位上，可枪却让人家给缴走了。”
“报告总司令，我……”哨兵心里又是一阵哆嗦。西北军的军纪他是知道的，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还是被总司令碰上，最轻也得挨四十军棍呀！
“报告什么呢？报告你做的是什么梦吧？是不是？”冯先生心里火气一个劲儿地往上撞，“我们可是在行军打仗，你这样站岗，敌人要是来了，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哨兵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问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玉不琢，不成器’？ ”冯先生拉开架式，打算好好教训哨兵一番。
“报告总司令，这我知道！”哨兵回答得挺干脆。
“那你给我说说。”冯先生眯缝起眼睛，紧盯着哨兵那张年轻的面孔。
“报告总司令，您是说，”哨兵挺了挺胸脯，恭恭敬敬地回答，“遇不着，不生气。您看，我站岗睡觉，让您遇着了，惹您老人家直生气。您要是遇不着，就生不着气了。”
如此绝妙的回答，实在是出乎冯总司令的意外。他直愣愣地瞪着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报告总司令，我答得没错吧？”
“啊…… 这……
”冯先生肚子里的火气一下子散了个净。望着这年轻淳朴的哨兵，爱抚、同情、怜悯的感情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拍拍哨兵的肩膀，长叹一口气，关切地说：“以后，要是实在不能坚持，跟班长说说，让别人站岗。再一个嘛，
应该认点儿字，读读书，好好学习。将来，我给你们办学校，送你去上学…… ”
哨兵高兴地笑了。遇不着，不生气；这回遇上了，总司令也没有生气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