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也听到了我的叹息声,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
“叹什么?这不好吗?”
她先开口问。
“哦,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说那个令人神迷的故事,好像有点长,几句话也说不清楚。再说了,我也不清楚完整的故事。
我看看四周,龙池四周,应该有九座山峰,是心若收服了九魔,将他们束缚囚禁的九个大柱。但是我只看到了三个。九魔神柱有大有小,树木和山峦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可能看不全。很想上去看看上面的符咒和铁链。不过,那要抓着山峰上掉下来的长长的枯藤像猿猴一样攀爬而上。特技演员干的事情,好像我不行。我有点遗憾。
“好想跳进去洗个澡啊......”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旁边一个男孩子笑道:“这什么季节?还敢下水,再说了,这山里的水冰的很,大热天都不敢进去。”
另一个女孩子笑着说:“你想当龙女啊?”
周围十几个人一起大笑。
有个男孩子叫起来:“天色不晚了,咱们找找龙女庙,晚上好睡觉。”
这一声吼,大家齐声响应,我想也是,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于是我们就跟着这一帮小青年,寻找那尚且还能够找到痕迹的山路,去寻找所谓的龙女庙。
大家往前走了不远,就有人喊:找到了。我们赶紧跟过去一看,并不是什么龙女庙,而是一段深埋在草泥之中的石头路。石头砌成的小台阶,上面似乎还有雕凿的花纹。这条路如此考究,应该是下了功夫的。看样子也不是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只是荒芜了,并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
这条路并不清晰通畅,跟着走一段就被掩埋得很深,不过顺着方向,看得出来是有人踩踏过的。顺着踩踏的痕迹,又能看到一段石阶。几经转折,终于看到,在几株古老的大树环绕之中,有一个石砌的高台,高台之上,就是一座庙宇。看起来破败不堪。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龙女庙吧。
关于这里和龙女的故事,我知道的不多。确切地说,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想想为什么这里会叫龙池?应该和剑兰心若没有半毛钱关系吧,他俩又不是龙。
不过,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或者是传说,浪漫的、神奇的传说。如果说是个山神庙、土地庙、财神庙,倒也很正常,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吸引人的故事。但是龙女庙,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龙女庙没有门。孤庙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待云风。庙门正对着山峰之下,两边也都有山峰环卫,看起来布局相当好。
几个孩子赶紧进去,我们也赶紧上台阶,跨门槛,走进庙里。
庙里应该供着龙女的塑像,这是我猜的。但是我猜错了。靠着后墙的地方有塑过泥像的痕迹,但是很斑驳,墙角有点残土。再猜测一下,也许很久以前,这里真的有一个泥胎塑像,天长日久,庙顶被风揭开,泥胎被雨水冲刷,无人修缮因此垮塌。原来塑像的位置有一张条案,也很破烂,上面有一个木牌神位,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龙池山九公主之神位”,木牌上面用红布裹着。
我觉得供神位比彩塑泥胎神像要好很多。龙女,应该是飘渺美丽的女子,塑造泥胎的技术再好,恐怕也塑造不出美女的那种迷人风采吧。我还没有看见那个泥塑的美女令人赏心悦目呢。
条案上有香升子,里面插着几柱残香余烛,香升子旁边一块不规则的长形木板,压着几张零星纸币和一叠乱七八糟的草纸,旁边有一把散乱的青香。条案前面哟偶一个破陶盆,里面有烧过的灰烬。
来的时候没想到这里有庙宇,也没有想到要烧香拜神,所以也没有准备香烛纸礼。幸好,这一定是附近山民或者阴阳先生再次简单设下的,方便有意拜神的香客。我一向虔诚,既然如此,岂有不拜之礼。
于是我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大约三四块,放在木块之下。顺便抽出两张纸,用打火机点燃,烧在陶盆中。取出三炷香,点燃,对着神龛作揖行礼,把香插到香升子里面,然后又作了一个揖。
那些小孩本来是在拿枯草和树枝扫地面,抢占地方准备铺塑料布和毯子。见到我的举动,都在奇怪地看着我,有的在笑,有的小声议论。等我做完,几个小青年也走过来,掏零钱,烧纸,上香,拜揖。
我看了看,她在靠着门口的一脚放下了包,四处看看,像是在想办法收拾。
我不好去问她,也不好靠近她,因为到现在,我们也只能算是偶然相遇。至于两度相逢算不算一种天意,我们都不能太较真。
我把包放在后侧,然后走出去。在来的路上看到一大片枯草。我用随身的小刀割下一大捆枯草,捆了抗进庙里。这是天已经很暗了,那些小青年们挨在一起,有的开着手电筒,有的在玩手机。这里有信号吗?她呢,已经铺好了塑料布和毯子,钻进了睡袋,枕边开着便携式野营灯,正在看书。
我也掏出我的便携式LED灯,放在条案一头,对着我的位置。然后把那一捆干草平铺开,最后把塑料布、毯子铺好,也打开睡袋。
我没有看书,尽管我的包里有一本书。我觉得在这里也不适合看书。我有心事要想。
我尽量不去看她。我从来没有对陌生人表现得太过主动热情,尤其是女性。我不想让别人感觉到主动搭讪似乎有什么别的意图。久而久之,我疏懒于向别人表达善意。
她和那十几个小青年应该不是一路的,一个人躺在一角,显得很零落。我常常这样,所以我懂得。
我不刻意地看着她,灯光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很久没有看见她翻书。她那里也是很容易看到我这里的,她是不是看着我呢。睡在干草上比睡在泥地上要舒适很多,我铺的干草堆有空余的位置,我想邀请她到这边来,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会接受吗?
黑暗中,我朝她招招手。因为有条案和陶盆的阻挡,对角线方向的那一堆小青年应该看不到。我有些后悔自己时候有些唐突,既希望她看见了,又希望她没看见。
不过,她放下了书,钻出了睡袋,朝我这边走过来。她是看见了。
我还没有说话,她先开口了:“你这里......我能不能到你这里挤一挤?”
我有点兴奋,又有点沮丧。我和她距离靠近了,也许可以随便聊两句。跟自己有好感的人尤其是女孩子聊两句不管结果,是可以让自己心情很舒畅的。但是她刚才并没有注意到我向她招手。也许她一直想过来挤一挤,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的心境或许和我的一样呢。
“可以啊。”我没说“当然可以”或者“求之不得”,电视小说中那些想泡女孩子的轻浮小生都这德行。
她很快过去拿来了她的东西。我没有过去帮她。还是那个原因,我不习惯对谁表现得太过热情,尤其是女孩子。我只是把自己的睡袋往外侧挪一挪,尽量在内侧给她留出一点空间。山门不锁待云风,这里晚上要是真的吹进来一点风,还是很冷的,让她睡里侧靠着墙,可以好一点。老天保佑,我不想干什么,只希望她不要去猜测我的意图,我没有可以去讨好她,我一直认为天冷把衣服披在女孩子身上最后获得芳心的落俗套是一种可耻的做作。
她利落地把塑料布和毯子铺到我的外侧,却把睡袋放到了里侧,还有灯和包。书也放在枕头边上。她的睡袋和我一个方向。
我侧身看着她钻进去,我尽量把自己的睡袋再往外挪一点。干草堆虽然比较宽,但是放两个成年人的睡袋,还是挨在一起的。触电使人心乱。
“谢谢。”她钻进去之后,对我说。
“不用客气。”
我熄了灯,她的灯还开着,她手里捧着书。
我用干草扎了个小捆放在脑袋下面,因为我平时睡觉大多数时间都要半坐很久。所以实际上我俩的枕头很高,我半坐着思考,她半坐着看书,我俩的头比较近,中间放着她的野营灯。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起码让我感受到旅途当中有个伴。孤独久了,早就习惯了,但是,孤独的人对幸福很期望,也很敏感。
我的灯是充电的,只能连续用六个小时,平时我都是很省的。而且我晚上躺在床上一般不看书,思考问题的时候比较多。有时候会构思一篇散文、诗歌或者小小说,寄到本地报纸发表,赚取少量稿费。她的灯......
“你的这个灯......”我干咳一下。
“什么?”她放下书,看着我,微笑。
“能用多久?几个小时?”
“充满一次能用六个小时吧,最大亮度。”
原来跟我的一样。
“不过可以手摇充电的,也可以太阳能充电,用的时间会更久。”
哦,难怪。挺高级的。
“哦,难怪。挺高级的。”这么想着我就这么说出来了。“我的灯只能靠充电,所以用的时候要省一点。”
她笑了笑,然后没说话,然后我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等了一会,她又开始看书了。
“你看的什么书?”
说完我后悔了。我读书的时候就最烦有人问这问那,影响你不能认真阅读和思考。她这么喜欢读书,应该也是这样。
“《吟月狼》......看过吗?”
“没有。好看吗?”
“很好看的,你要不要看看。”她把书伸到了我的眼睛前。
我随便翻了翻:“里面讲什么?狼?人?是不是和《怀念狼》差不多?”
“狼人。”
“哦。”我以为狼人应该只有西方怪异故事中才有的。
我笑了笑:“我还没有读到过关于狼人的小说呢。有机会我去买一本。我晚上睡觉不看书的。”然后又还给她。她把书收了回去,可是自己也没有去翻。我能猜到,她是想和我聊天。找个什么话题呢?要是找不好话题,可能会话不投机。那就尽量避免谈什么政治观点、人生观念等扯不清的话题好了。既然她喜欢读书,这不是一个很好谈的话题吗?
我想跟她谈谈那一个残缺的故事。
“几个月前,我在天台山看到你。你今天怎么会在这儿?”
她放下书,关掉灯。
“本来我是想去莲湖的。”她轻咳一声。我看她应该是准备跟我聊天的了。
“在车上有人跟我们提起过他来过这里,我们车里几个人很好奇,就临时改变主意,到这里来了。”
我问:“是他们吗?”她嗯了一声。
“这个地方不像经常有人来啊。也没有什么开发。怎么会有人知道的呢?”
“不知道。”她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不会那么巧也是听人说的吧。”
好吧,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样我就可以跟你好好谈谈我心底的故事了。我轻轻了嗓子。
“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天台山。相传以前有个知府的公子加白石砚...”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我奇怪地问:“怎么了?”她笑了笑:“没什么,有点冷。我睡下听你讲。”说着缩进了睡袋。
我继续说。
“他有个义兄叫岑剑兰,仙风道骨,蕙质兰心。一次进山采药,认识了另一个采药女,她叫雅姑。雅姑的父亲因为厌恶尘世,就隐居深山,把家安在奇峰之上,平日里靠采药治病维系生活。他的女儿冰清玉洁,父亲怕她沾染俗世之气,不让她到尘世中来。”
岑剑兰为了采到需要的草药,攀爬山峰,竟然来到了雅姑她家居住的山峰之上。偷采了雅姑的父亲浇灌的奇花。被雅姑一家给抓住了。当他们发现岑剑兰竟然是个医药奇才之后,雅姑的父亲决定要把岑剑兰留在山上,把女儿雅姑嫁给他。”
雅姑也很喜欢剑兰。但是剑兰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他不能接受雅姑。雅姑的父亲就砍断了上下山峰的藤索,想把剑兰困在山上。但是剑兰到山上采药是为了救人的,长时间不回去,病人就很危险了。”
雅姑知道了之后,瞒着倔强的父亲,悄悄把剑兰送下了山。后来又记起剑兰没有拿到救人用的奇花,就又一次返回家中,拿来奇花,送到知府家里。”
原来患病的正是知府。知府被救过来之后,对雅姑千恩万谢,知府的儿子白石砚却喜欢上了雅姑。但是雅姑却一直钟情于剑兰,不愿意接受他。”
后来因为剑兰离开,雅姑伤心回山,每日傍晚对着剑兰去的地方吹笛倾诉思念。而山峰对面,白石砚却结庐读书,学习药理,守望者雅姑。一守十一年。”
十一年后,雅姑等待的剑兰出现了,但是同时带来了心若——剑兰钟情一生的女子。在剑兰和心若的开导之下,雅姑和她的父亲接受了石砚。石砚离别父母,终生在山上学习医药,最终成为了极有传奇色彩的药王。”
“后来剑兰和心若就回到了他们的家......”她接了这么一句。她竟然关心起我故事里两个次要角色了。
“是啊。你知道他们回到了哪里吗?”
“就是这里。龙池。”
我一怔,奇怪地看着她。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她说:“这个故事我也读过。”
“真的?难怪了。只可惜我读的是一本发黄的破书,前后都没有,这么多年也再没见过。这书叫什么名字?有地方卖我一定去买一本。”
“我读的也是一本破书,没前没后,连页码都没有,书页发黄。也许,这书就是这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一时的惊喜转瞬就变成了遗憾。这么说,她到这儿来应该不是偶然。
“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你是为追这个故事来的?”
我点点头:“是的。”我想她应该也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吧。既然也知道这个故事,那就早应该知道这个地方了。但是我没问。
“你是不是想说,你早就打算来这里了吗?”
我笑了笑:“听你刚才说,我真不相信你是偶然听人说才改变主意来这里的。”
她也笑了笑:“以前我是想来这里。但是我在网上怎么搜都搜不到这里的信息,我就知道这里人迹罕至不好走,我一个人是不敢来的。这次真的是偶然,我觉得是个机会,就跟在他们后面来了。又遇见你,真的好巧。”
**********窃笑:真的很巧。
我们互相掏着对那个故事的记忆,她知道的就是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也知道,其他的我们都不知道了。看来我们真的是读了同一本怪书,听了同一个没头没尾的怪故事。
然后,我们聊了各自的经历。她跟我一样,也是从教师职位上下来的,辞去工作看世界,当混世魔王。也是常常打短工、打游击。真有和我一样的人?
最后,迷迷糊糊地,渐渐睡着了。很晚了,庙里其他人早已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