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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剑(一)

紫薇宫外,凌风浩荡,长空湛蓝无垠。

一名白衣青年在宫外迎风而立,怔怔望着远空怅然失神,却不管烈烈而舞的衣袍,有几分落寞神色。

长空中两道异色毫光徐徐而行,笑含和玉无邪御剑驰来,一路上言笑晏晏。在玉无邪接笑含去紫薇宫之前二人就已谋面,天愿老人多次主持薪丹阁的事务,笑含自然也是在旁帮忙,而玉无邪陪同同门师兄弟去薪丹阁取药,恰好见过笑含几次,薪丹阁一直就那几个人,多一个人自然是容易看出来,只是当时未曾结识。这次玉无邪带他去紫薇宫,相互了解之余自然要增进一下感情,日后去薪丹阁也会方便许多。

二人正自笑谈,遥遥的便看到一道颀长身影立于紫薇宫外,衣发缓缓飘动,置身处周围空旷无人,远天云垂风轻,一切逍遥自在仿佛在他身后。玉无邪乍见那人,神色大喜,忙飞身迎上,抱着他的肩膀,道:“大哥!真的是你?!哈哈,十年不见,你终于回来啦——”

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应他,而是向他身后的笑含拱手道:“笑师叔,我乃涉极真人的弟子张正初,奉师命迎你前去紫薇殿。请随我来。”

“有劳你了。”笑含点头道。

紫薇宫外由一堵丈高石墙围起,山门外植有几株迎客松分列登峰山路两侧,漆黑色山门上悬一扁,上书“紫薇宫”。门外站着几个守山弟子,众人见了纷纷立掌颔首见礼,守山弟子将三人请入宫内。

宫内极为宽阔,一片偌大广场全部由白色岩石铺砌,甚是平坦,正对门口极远处是一个三层从云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座巍峨大殿,大殿正首悬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三清殿”三字。一尊青铜大鼎列在殿前阶上,里面燃着三柱三尺长的燃香,香灰颓然倒下,埋入了鼎中。

张正初三人绕过三清殿走入紫薇殿内。

殿内极为宽敞,阳光从殿门和窗户射入,照到殿内最深处时暗暗,仿佛有些力不从心,鹤尊龙图在游离的阳光中亦蒙上了点点金光白芒。殿内有两人相对交谈,似在商讨什么,但见到三人之后两人便坐正了身子不再说话。正首之人乃是紫薇宫宫主涉极真人。他身着灰色道袍,头戴巾帽,一手执拂尘,一手捋着四寸墨白长须,一派道家尊圣。其左侧之人冠玉面容,道袍下遮掩着伟岸身躯,他眸子明亮,剑眉飞扬,道家庄严之势表露无遗,而笑含亦曾见过他,乃是紫薇宫执事涉清真人。

张正初与玉无邪向二人拜礼后道:“师父师叔,弟子将笑含师叔带来了。”笑含亦向二人立掌见礼,道:“见过二位师兄。”

涉极真人与涉清真人点了点头,涉极真人道:“笑含师弟勿需多礼,多谢你前几日救治玉阳师弟。”

笑含道:“师兄客气了,我出些微末小力原是应该,还要多谢二位师兄赠送的奇珍灵果。”

涉极真人与涉清真人闻言俱是一愣,相互望了一眼,顿时明白天愿老人定是将这些灵果转手给了笑含,说这是众人赠送的,替二人做了顺手人情。涉极真人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道:“些许小物,师弟不必客气。这几日暂且安顿你住在薪丹阁,好方便你在那里帮忙。待那里的事情结束了你再决定是留在薪丹阁还是去洞天福地清修吧。”

笑含谢道:“一切但凭师兄安排。”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却望了一眼涉清真人,又转回头来道:“玉师侄,你先送他去薪丹阁吧,上行、上止师弟未必能腾出时间来安顿他,你看他们把笑含安排在哪里,帮他把一切都停顿好之后再回来听候吩咐。”

玉无邪听着涉极真人的吩咐,却向自己的师尊涉清真人投去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不悦之色,便点了点头,道:“是,师伯。”说完,却转头望向笑含,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笑含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一亮,连忙谢过两位真人师兄,转身之际,与那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微笑着点头道别,之后出了紫薇殿。

雄伟的大殿,此刻少了两人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涉极真人与涉清真人坐在殿内最深处,张正初立在正对着殿门的正中央,正好将阳光挡住,一道长长的影子径直投到涉极真人身上,潇洒而孤傲的冷清。

这个令人赞叹却又倔强的令人无可奈何的弟子,涉极真人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找到了助你取剑之人?”

张正初点头称是,道:“此人名叫随风,佩紫荆神剑,修为与我略高,当配我取锟铻神剑。”

涉极真人闻言不语,自他回来时便对这件事有所了然。

据昆仑仙宗的典籍记载,锟铻神剑乃是一把无形天兵,自出世之日便自行虚化在昆仑山上,后天地造化施为,锟铻剑突然出现,天光恢恢中突然凝成一团混白之光闪耀苍穹,尔后天光陨落,诸峰震荡,无数山石随天光一起坠落,短短时间内锟铻神剑所化的混白之光竟被掩在山中,世人再不得见,经年累月即成今日之锟铻剑峰。

自昆仑仙宗立派以来,无数修行高深之士梦想取得锟铻神剑,驰骋神州,但无一能成。张正初本无取剑之心,但在一篇无名典籍中看到一位剑仙前辈这样记载:吾曾自修于剑峰绝顶,于入定苍茫之际惊见万剑森罗之象,置身处只觉煞气盈天,剑芒穿心,吾身渺如苍茫一叶,于是惊惶醒来,然观己仍端坐于剑峰之上,风轻云净,诸事无恙,暗觉怪异。事后多番回想,彼异象定是缘起锟铻剑灵,吾暗自窃喜,以为寻得取剑之契机,故多番尝试,却未能再现那日奇异之象,机缘已失,空留遗憾,留言于后世,以助有缘人他朝得剑,吾心慰矣。

张正初暗自记下了这番话,打定主意将来去试一试,便向涉极真人询问了有关锟铻神剑的事情,并请求恩师应允自己去剑冢闭关修炼《紫薇决》的请求,也是那个时候,涉极真人才知道他竟已开始修炼《紫薇决》。但剑冢自有规矩,凡进入剑冢的人须在此闭关满十年方能出关,即使掌门真人也不能例外。张正初修为自是足够在里面修炼,但十年清修之孤苦却是年轻人最难以承受的。涉极真人清楚他的心性修为,便恩允了他。张正初便在剑冢清修了整整十年,并糅合了《御剑术》与《紫薇决》,出关后竟解剑不用,给涉极真人留了一封书信后只身外出,游方半载方遇上随风,并请他助自己取剑。

涉极真人望着这个身体颀长、形容消瘦的弟子,知他吃了不少清修奔波的劳苦,但他心中有另一番担忧。张正初取剑必在锟铻剑锋上,若他依照前人之法以入定之境去获取锟铻神剑,必然遭天地煞气反噬,稍有差池便会伤在剑下,况锟铻神剑未必现身。他道:“原本出于煞气反噬的考虑,在你取剑之时在剑锋上布下弥煞阵,但锟铻神剑极有可能与煞气融汇,本是保护你的剑阵反而可能阻碍你取剑,便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此你要单独应对种种凶险,除了那青年再无人助你。”

张正初回道:“弟子知道,在剑冢闭关时也曾遇见过这等异象,多少有些了解,也有一些应对之法,到时候不至于毫无作为。”

涉极真人点了点头,道:“涉鼎、涉虚两位师弟已经派了陆轻言和齐修远等数十位师侄过来观看你取剑,我已经答应了他们……”

涉清真人闻言顿时皱起眉头,一声冷哼中大是不满,却不是针对涉极真人。只听他道:“锟铻剑峰自属我紫薇宫,与他们又有何干。知会他们反倒显得小心翼翼,如小人行径,反倒更可能招来他们的非议和嫉妒,师兄又何必多此一举?”

涉极真人摇了摇头,道:“此事几年前我就已经答应他们了。当初初儿闭关时我到过紫寰宫和紫宸宫去借阅有关锟铻剑峰的典籍,他们有此请求,我便不好拒绝,应允了他们。况且锟铻剑峰虽属我紫薇宫,但三宫分辟之前毕竟还是属于昆仑,倘若拒绝,他们以为我紫薇宫自恃掌门之位一家独大,必定联手排挤我紫薇宫,只怕三宫隔阂更深啊。”

涉清真人身子立刻挺了起来,刚要说话,却听张正初说道:“弟子不肖,让师父师叔为难了。”

涉清真人自然知道张正初突然插话是为了缓和两人的争执,逼人目光收敛,便不再言语。涉极真人摆了摆手,道:“些许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与那青年仔细定好取剑事宜后便可自去,有需要他人帮忙的你自去寻你的师弟师妹去。”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又道:“还有,取剑之前你先去长生殿拜祭一下昆仑历代先祖吧。”

张正初点了点头,却见涉极真人长长的出了口气,自知他再没有什么吩咐,便道:“师父、师叔,若没有其他吩咐,弟子这就去准备取剑的事了。”

“你去吧。”涉极真人再次摆手示意,张正初向两人拜了一拜,转身出了紫薇殿。

※※※

昆仑山上有几座剑峰,高百丈至数百丈,峰上无一生灵活物,裸露的岩石怪异嶙峋,却是插着成百上千柄仙剑,每一柄皆是昆仑历代修行之士最珍贵之物,在他们离世或归隐后,由后人将剑存于剑峰之上。剑峰上积聚着无数仙剑的剑元灵,经千百年地下灵脉的蕴养已成了蜀山除峨眉金顶上的铸剑炉和昆仑山剑冢外最好的炼剑之地。而无数仙剑助其磨砺剑元灵,对剑元灵的成长大有助益,故昆仑弟子铸剑之后多往剑峰淬炼一番。

而张正初取剑,正是在此剑峰上。

张正初这次要取锟铻神剑的消息在昆仑三宫内传开来,紫寰宫、紫宸宫两宫真人又是一番震动,却碍于紫薇宫涉极真人的掌教地位而不能说什么,锟铻剑峰在名分上又属紫薇宫管辖,两宫真人自然不能对他指手画脚,却只做暗羡他人。

恰逢青城仙宗藏宝散人、峨眉衣华真人来昆仑与涉极真人商谈红枫岭之事而在昆仑山上盘桓数日,故而这几日昆仑山上热闹非凡。但藏宝散人、衣华真人都严令门下弟子恪守门规,在昆仑山上要谨记门派有别,不可胡作非为有失门派风范。与衣华真人随行的峨眉弟子俱是女子,自然是听从真人的安排,但青城派的弟子全是男子,而他们又与昆仑弟子极为熟识,白天碍于藏宝散人的命令不敢多说话,到了晚上可就肆无忌惮了。藏宝真人是不能自己坏了规矩,于是用过晚膳便早早回房了,但门下弟子却大胆的很,与昆仑派弟子一起在昆仑山乘夜游玩,即使遇见了昆仑的一些长老,本是本门仙宗有夜深禁言禁游的规矩,却碍于待客之道不便多说,也只云众人玩一会儿就早早回去休息之类地话。众弟子一拜再拜齐声应承,待长老走得远了就又开始畅游昆仑山,当真是夜长夜更美。昆仑山紫薇宫内灯火通明,一派仙家圣地荣盛之境。

青城弟子听说了张正初要取锟铻神剑的事,自是好奇,便在请示了藏宝散人和涉极真人之后在玉无邪的带领下一同去锟铻剑峰下见识一番。

张正初在绝顶上盘膝而坐,众人在峰下自然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见峰上插着成千上万柄剑,阳光照射下无数仙剑各色光芒闪烁,如一座宝藏金山。青城派弟子引为大观,连连赞叹昆仑仙宗仙家重宝之多,便有昆仑弟子悄悄调侃道:“藏宝师叔道号藏宝,仙家重宝是多如繁星,师兄那自然也是见多识广,这些玩意儿岂能入了师兄的法眼……”

那青城弟子顿时变得面红耳赤。藏宝散人自然非他所说那般,仅仅是道号如此而已。如今自己恭维之言反倒招来他们对师父的调侃,不仅那青城弟子脸上露出不悦之色,人群之中更听到一声冷哼,场中气氛隐隐转紧。

站在前面的玉无邪亦皱起眉头,正声道:“师弟不得无礼,藏宝师叔德高望重,你胆敢胡乱玩笑,当心师父责罚与你。”语罢,却对身旁始终不动声色的青年说道:“明觉师兄,这锟铻剑锋一直这番模样,倒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若我带你们去参观其他地方?”

被称做“明觉”的青年微笑道:“一切但凭玉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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