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碰到麻烦了。”安迪焦虑地说。
与安迪的心神不宁相比,面前的倚天轮则显得不紧不慢、镇定自若。他呷了一口杯中的马蒂尼酒,然后淡淡地说:“我知道。”
即使把全世界的******都灌下去,也不足以平息安迪此刻忐忑的心境。小文一去便没了消息,安迪又不敢打电话,生怕被人监听。此刻,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于是便有了这一幕:叔侄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五角大楼对面的咖啡厅里,安迪特意挑了一个靠窗边的座位,时不时就往窗外的天空投去紧张的一瞥。
“叔叔。”安迪试探着问道,“你能不能……”
没等他说完,倚天轮就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制止了他:“侄子,这麻烦可是你自己找的。即使到现在,你仍有脱身的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走?”
“如果我走了,摩尔拜公司的财政大权就会再次落入他人之手。”安迪回答,“叔叔,你是了解我的。我只是想赢而已。”
“你想赢。”倚天轮叹道,“谁不想赢呢?只是这后面所牵扯的东西并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这个城市难道就没有正义可言了吗?”安迪激动地说,用手捶打着桌子。“长此以往,集团会深陷在各种各样的债务之中。到时候也许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什么叫作正义?”倚天轮面色凝重地看着安迪,这是极其稀罕的,在安迪的记忆中,叔叔从来没有如此正经过。
安迪回答不上来。他还真没想过这类问题。事实上,他一直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谓正义,不过是那些消费自己声望的人手中的筹码。”倚天轮刻薄地指出,“谁对谁错,仅仅取决于话语权掌控在谁手中。你的那些举动虽然尽善尽美地维护了公司的利益,可是却打破了这一条产业链原有的平衡。甚至可能会让很多人丢掉饭碗。你看那个人。”他突然指着窗外。
被倚天轮指着的那人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银行职员,他正夹着一个文件包,急匆匆地奔向无人机站,无数这种人每天川流不息地奔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就像寄生虫一样,随处可见。
“有什么好稀奇的。”安迪不屑地转过头。
倚天轮笑了:“的确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你要记住,若是司慕银行真的放弃了摩尔拜公司这块大蛋糕,他们所遭受的巨大损失将会迫使他们裁员,许许多多像他这样的可怜人就很可能无家可归。社会是可以自我调节的,安迪。集团向民众施加的生存压力正是经过这个庞大体系反复调节之后的结果。我们不能让每个人都过上帝王般的生活,大多数人需要在最底层老老实实地待着以维持社会的稳定,否则社会将在须臾之间崩溃。我不敢说银行是我们的朋友,但数量众多的银行职员早已变成我们城市主体的一部分。正是我们各方力量的博弈给了这些人民生存的空间,也给了城市繁荣。没有人会理解你的苦心,只因为你损害了他们大多数人最眼前的利益。仔细想想,安迪,你还坚持认为这一切是正确的吗?”
安迪突然感觉脑子很乱。“如果你是这样想的,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弄到这个位置上?难道不是希望我去改变什么,做一些别人不曾做到的事情吗?”
“我希望你成功。”倚天轮简单地说,“因为你是卢克。”
“那么你只想让我庸碌无为地过完一生吗?”安迪质问道。
“从某个方面来说,是的。”
“那真是个残酷的答案。”
倚天轮沉吟着,然后缓缓开口:“安迪,你知道吗,我只能算半个卢克。作为私生子,我欠我的父亲太多。他原本可以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扔到烟海里,最终却选择了保护我,让我活下来。安迪,你永远不会了解你爷爷为我承受了多少骂名。作为回报,我必须让你成功,至少声名远扬。”
“那我的价值何在?难道仅仅是作为你们之间礼尚往来的工具?”安迪叫道。
“并非如此。”倚天轮那杯马蒂尼已经见底了,“事实上,你已经改变了你自己命运的轨迹。你看,你今年十九岁,就已经做出了一件也许我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将作为英雄和先驱者名垂青史。至少我还能保证这一点。”
“是啊,别忘了在我的墓碑上注明这个。那多少算个安慰。”安迪讥讽地说。
倚天轮锐利地扫了安迪一眼。这一刻,安迪真切地感觉到叔叔真的是爷爷的儿子,是月光?卢克最恰当的接班人。
“那就走啊。”叔叔慢悠悠地说,口气与梭子鱼如出一辙,“走得远远的,回卢克堡去,永远也别再染指这些事情。”
羽人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决定吧,安迪,你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安迪已经移开了目光,他正盯着漆黑的天空,寻找着他所期待的那个光点:“再等等吧,叔叔。我想看看小文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等待的过程如此漫长,漫长到安迪巴不得快点结束。土星从天空的一头游弋到另一头,光环闪烁着横亘整个天空。那些星芒洒在倚天轮脸上,看上去竟有种慵懒的美感。安迪暗想,吉先生是否有种怪癖,喜欢根据相貌来选择集团的高层呢。
倚天轮叫了一杯又一杯马蒂尼酒,直到服务生过来抱歉地告知他库存的最后一点儿酒已经被他喝光了。于是倚天轮只得开始百无聊赖地整理他那对宝贝翅膀。
几小时后,终于有人来拜访他们了——事实上,那是倚天轮的几个手下,他们开着黑色的飞车,前来接他们的头儿回公司。无论走到哪里,倚天轮一身的羽毛都显得很扎眼,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许多人走在一起,而且一出门就要赶忙钻进那辆黑车。
然而这次,叔叔的几个部下的使命却不光是这些。其中一个停下来对倚天轮耳语了几句,然后恭恭敬敬地护送羽人上车。
“安迪少爷。”为首的一个在护送倚天轮上车后低声对安迪说道,“你的处境很不妙。最高法院正准备批捕你。说话的当儿,追缉令已经下了。你赶快走吧。”
这人叫道格,从安迪记事起就跟在倚天轮鞍前马后,是叔叔的一条臂膀。他性格凶猛,孔武有力,却对倚天轮有种死心塌地的忠诚。在安迪看来,如果没有倚天轮的话,道格绝对是个标准的流氓。
“发生了什么事情?”安迪想问。但是却被道格堵了回去:“没时间解释了。”
倚天轮在后座上冲安迪使了个眼色。道格继续道,“你就坐这辆车走,我们直接离开市区。城市已经被封锁了,但是我的车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叔叔,你怎么办?”说心里话,如果因为自己的固执连累了倚天轮,安迪恐怕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即使他们知道你就在里面,也没有人敢捅破。”倚天轮满不在乎地说,“走吧,侄子。我刚得到消息,你的助手被抓住了,而且即将被判处盗取公案的罪名。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小文。安迪没时间犹豫了。他大步走上前,一只脚跨进那辆黑色的车。
小文,对不起了。
汽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开始飞快地垂直上升。倚天轮的车所拥有的雷霆万钧的气势无人能及。安迪一边决绝地感慨着,一边盯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叔叔。
“有把握吗?我是说,你确定我能安全地出去?”
倚天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司法警察出动了,看来你这次犯的事儿不小。我们只能试试,但是如果连我都无法让你逃出去的话,你也就不可能逃出去了。”
“我将被终身囚禁在这座城市里?”安迪恐惧地问,“在监狱?”
“更糟。”倚天轮轻描淡写地拨拉着翅膀,“你可能会死。”
安迪顿时噎住了。叔叔爱开玩笑,这是他的又一个低级幽默的笑话吗?
他倒是希望如此。然而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笑话,叔叔也没有用上那种他引以为豪的调侃语气。显然,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了。
安迪提心吊胆地盯着因为警戒而被调成暗红色的天幕,一辆辆灰色的警车匆匆飞过,尽数停在在工业大厦上空。
“快点。”倚天轮命令道,“当他们发现安迪不在了,就会对城市展开搜查。”
“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安迪心悸地说。
“本来他们只是想暗中把你做黑,好让你失去实权。但是你的行为却给了他们逮捕你的借口。安迪,你有没有想过,让你的助手去偷机密文件,确实触犯了摩尔拜的律法。”
“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些资本家一旦被惹恼了,可是招招狠毒。”倚天轮说,“甚至连我都没法为你提供有效的庇护。现在我们只能指望蓝玫能够站在你一边了。”
“法院的人还没有离开摩尔拜。”道格说道,“他们似乎进楼里了。”
梭子鱼在跟他们谈。安迪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希望。只要梭子鱼插手,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然而这时,安迪突然想起一个之前没有认真考虑过的问题。“我还能去哪儿?”
“你恐怕不能回圣运城了。”倚天轮在躲避着安迪的目光,“毕竟圣运城如今属于复仇者集团,他们拿着一纸通缉令还是能抓你。你先去城外小镇里躲一躲吧,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再想办法把你弄回去。”
“那以后——”
“——以后的事情先不要想了,保命要紧。”倚天轮说,“但是不要再回摩尔拜了。去南方,随便什么地方,找个银行家们的触角够不着的地方重新开始。”
安迪顿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
“谁下的追缉令?”他问。
“是大法官,”倚天轮回答,一边指着前方座位上镶嵌的微型电脑,“他似乎毫不犹豫地签署了最高通缉,城市司法警署倾巢而出,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抓到你。”
西蒙尼。安迪对这位大法官还留有一丝印象,威严就像一层看不见的甲胄一般把他包裹起来,让人难以靠近。现在想来,上一次见到西蒙尼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前方有好多警车。”道格忽然说。
倚天轮“嘣”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谁的?”
“灰颜色。好像……是法庭的。”
“别管他们,继续向前。”倚天轮重新坐下来,紧紧攥着拳头。
“不行。”道格紧张地说,“他们正挡在我们的轨道上。”
倚天轮沉默着,脸色变得铁青。安迪向前望去,果然,前方的拐角处正悬浮着十来个暗淡的灰点,在天幕的红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压抑。
“脱出轨道,你来手动驾驶。”倚天轮阴沉地命令道,“我们绕过去。”
道格沉静地点点头。每逢这种时刻,叔叔手下的这位战将便展露出他厉害的一面——他拉起操纵杆,这辆巨大的汽车立刻开始不要命地俯冲。安迪掩着口鼻,极力克制着想要呕吐的欲望。
有人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他们极其惊险地掠过一幢大楼的边缘,然后开始缓速上升,很快就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甩掉了吗?”安迪从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问道。
“没有。”道格简单地回答。
安迪急急地回过头,骤然发觉那些灰色的警车正列成一个箭头状的阵型,飞快地追赶上来,同时车厢后方不断传来阵阵金属相撞的爆响——这是子弹击中车尾的声音。
“他们疯了吗?”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人吼道,“这辆车也敢动?”
另一个人从座位下面拿出一把看上去很吓人的黑家伙:“库里,打开车门,我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于是头顶的天窗被打开了,拿着武器的人钻了出去,一声巨响后,后面的车子瞬间就少了一辆。
“我们的车外层有强力场。幸好当时这项技术没能卖出去。”倚天轮心有余悸地说。
这时,拿着武器的人却突然缩回车里:“前面也有力场吗?”
安迪正在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就听坐在前排的道格大骂一声,开始拼命地向上推操纵杆,但是已然无济于事: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飞行汽车正排成一个极为华丽的阵型在楼房之间穿梭而来,它们上面似乎都画满了色彩斑斓的宣传表识。安迪俯瞰身下,发现他们竟然正处狼桥上空。
这就是那支车队。安迪猛然醒悟。原来多出来的轨道是这么回事儿。
道格慌忙强行开启全部力场,右脚猛地踩下推进器,于是他们对着那一群车辆直直地撞了过去。坐在安迪旁边的倚天轮按下面前的一个按钮,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座椅猛地从急速打开的天窗弹了出去。在杂乱的气流之中,安迪瞥见一个张开巨大羽翼的身影绕过车厢飞走了。
面前的车队却突然散开,在空中结出了一张闪着耀眼光芒的大网。
糟了。安迪只来得及想到这里,车子就一头扎进了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