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感到自己的步调完全被打乱了。
小文带来消息，那些试图与安迪作对的人已经利用手段限制了圣运城的经济来源，而爷爷在城堡中打来的电话证明了这消息的准确性。如今安迪只能希望爷爷能理解他如今的处境。
“头儿，情况不是很好。”小文的例行报告如此开头，“摩尔拜银行拒绝任何形式的妥协。他们有后台，他们总是有后台。我在银行工作的朋友们仅仅是按照上司的指令行事，而他们的上司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指令呢？谁知道？”
“我想我知道。”安迪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平常只要是动用小文在社会上的关系能够打探清楚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大事，而一旦事情涉及安迪从小耳濡目染的圈子，就非得弄出个结果不可。摩尔拜城里有众多银行，而有实力牵头对付圣运城的却屈指可数。安迪年幼时曾与司慕朗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另一位高官举办的一次宴会，安迪同倚天轮一起参加，却在门厅遇到了衣着随便、带着两个随从的司慕朗。后来他才知道，对方身边的两个并非寻常随从人员，而是保护他安全的狙击手。
自月光退休之后，几位继任者似乎都难以挑起大梁，渐渐地，行事低调的司慕朗便被圈子里的少数人唤为摩尔拜“隐形市长”，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只是挡在他路上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清除掉了。
这就难怪几任财政总监都做不长。如此说来，摩尔拜公司的财政总监可以说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换作别人，可能很早就向银行妥协了。可财政总监偏偏是他。既然公司破例让他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他就绝不可以为求自保出卖公司的利益。安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中国人自古就遵从的“义”字，在他心里还是有分量的。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同于以往的历任没有背景，不得不屈从于银行淫威之下的财政总监，他背后有整个圣运城。如果谁能终止银行对摩尔拜公司的奴役，那就是他。
而如今他们居然断了圣运城的财路。这一举动绝不是针对鹰王，而恰恰是要让安迪明白，就连他所依靠的势力的存亡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如今的安迪已没有退路，想要前进又举步维艰。他发现自己在不断回忆葵拉?扬不请自来的那个夜晚。妈的，我的房子挡不住梭子鱼，如今甚至连一个小丫头也挡不住。这些对我而言真正危险的人物都能随意出入我家，要那些防盗措施还有什么用。想到前些日子连受伤后的自己都被当成了入侵者，安迪哭笑不得。
时间已近黄昏。摩尔拜的黄昏总算还有自己的特色——土星降到城市的西方，反射出的阳光映着千万点灯火。远远看去就像传说里的冥河：大地与天空同时拥有足以羡煞旁人的璀璨繁星，这是这座黑暗城市一天之中最亮的时候。
安迪把脸埋在双手中间，杏仁形状的眼睛像猫一样眯着，这双眼睛据说是他母亲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印记。安迪一直以自己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为荣。在圣运城的人眼中，他是小安德烈王子，但在这座浮华的城市里，他变成了独当一面的总监，离开了所有的庇护，身处在风暴的中心。他说不清自己对这种处境的感觉是恐惧还是着迷。这是玩火的感觉，即使心知肚明能够保护他的势力如今也无可奈何，安迪依然无所畏惧。
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安迪?卢克更不了解自己了。有些时候，他所做的一些决定甚至令自己事后看来都觉得匪夷所思。包括这次，安迪的一部分面对着巨大的压力曾无数次想要屈服，但他心里住着一个狂人。如今这个狂人占尽上风，那个怯懦的自己便消失了。
梭子鱼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安迪心事重重地踱到那扇红木门前，举起拳头犹豫再三。在这样的困境中，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总裁诉说自己的处境。
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却在他面前打开了。梭子鱼亨利站在他面前，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却一如既往地沉着，令人宽心。
梭子鱼的办公室简单得不像一个总裁的房间。除了一些必需的物事之外唯一能够吸引目光的就是那架安置在角落的立式钢琴了。安迪仍然记得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总裁正坐在上面忘情地弹奏着《黑夜舞者》，那旋律震颤着他的灵魂，有如来自天国的金铁交鸣。
“我知道你会来。”总裁戏剧性地说，让安迪瞠目结舌。
“进来吧。”亨利往旁边一站，安迪有些局促地走了进去。此时，他才得以更仔细地观察现在的梭子鱼：他的脸因疲惫而显得苍白，眼眶的颜色几乎和安迪一样深，显然，总裁最近一定缺乏休息，就像我一样。安迪心想。
“银行的人找过你了。”安迪说，这一点几乎毋庸置疑。
亨利关上门，穿过房间，没有坐下来，而是抱着双臂靠在窗台上。
“他们希望我把你赶出公司。”
“那么你呢？”安迪问，“你会赶我走吗？”
亨利摇了摇头：“赶你走？我永远不会赶你走。我完全理解你的苦衷，安迪。你所做的抉择是伟大的。如果你走了，我几乎不可能再有像你一样好的财政总监了。然而这背后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甚至连我都难以与之抗衡。如果你选择像你的前任一样屈从于压力，我保证我不会怪你。”
“自从你让我当上总监开始就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亨利没有否认，他开始沉默地在房间里踱步。
“即使我现在提出向他们借钱，恐怕也无济于事吧。”
总裁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有些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你必须离开。”
“离开？”安迪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你刚刚才说——”
“我不赶你走，不代表我出于对你自身安全的考虑，不希望你走。”
“如果我走了，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
“如果不走，你可能会死。”亨利担忧地说，“我这不是危言耸听，对方出手狠辣，他们的卑劣行径被更为残忍的手段抹杀在历史真相的背后。安迪，如今保全你才是最主要的。”
安迪别过头去。“我不走。”
“他们有大把的时间。”亨利耐心地解释着，“如今的你处在极为尴尬的位置上，就像战场上孤军奋战，却等不到援军的士兵。听我说，走吧。”
“我不能走。”安迪坚定地说道，“总裁，我相信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如今这个季度已经接近尾声，我能多撑下去一天，事情就会多一分转机。”
“转机？”梭子鱼反问道，“没有转机。如今，他们找到借口把你弄上法庭只是时间问题。”
“我不怕上法庭。”安迪笑道，“我有个相当厉害的律师。”
亨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安迪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妈的。”
加林已经走了。安迪忘记了，自己如今光着身子。
“你以为你的律师的离开是偶然的？”亨利疲惫地说，“司慕朗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律师可以再找。我有的是钱。”安迪固执地说。
“你究竟在等什么？”亨利突然问。
是啊，我在等什么呢。安迪自知一旦暗中离开摩尔拜，就可能永远也无法再回来。之前几年的努力（尽管他个人奋斗的成果少之又少）也就白费了。然而，当他回忆起几年来在这座铁城的点点滴滴，却发现，脑子里尽是葵拉?扬的影子。
安迪走到亨利身边，望着外面的夜空。
“这高度令人目眩。看的时间长了，我会头疼。”
亨利盯着他。安迪不甘示弱地回望进那双深邃的玛瑙色瞳孔里，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焦点。
良久，亨利开口了：“那女孩的背景很深。你可千万不要陷进去。”
“我没有。”安迪争辩着。
“那就走，一刻也别耽误。”
此刻，安迪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孩，所有心思都被总裁看透了。他一直在试图麻痹自己，想要回避自己对葵拉的感觉——然而，他越是这样做，就越感觉葵拉在拴着他，让他无法自拔。
亨利修长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朋友，关于她的事情，你不会想知道的。”
安迪转过头来，盯着亨利那张美丽的脸。
“我以为我知道的够多了。”他要说的，无非是小姑娘的父亲想要杀掉我，诸如此类的事情。然而安迪不得不承认，葵拉真的很迷人，迷人到足以让他冒着生命危险留在摩尔拜。
“我猜得没错吧？”亨利冷冷地说，“事实上，你留在公司，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安迪仿佛被一根利剑贯穿了心脏。真的是这样吗？他不能肯定。“一旦我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对。”亨利无情地继续道，“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话，今生都不能再与她见面。但是那又如何？你贵为圣运城王子，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或者美貌的男人？安迪疑惑地望着亨利的脸，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怒气。在他印象里，亨利从未如此。
然而不等他回答，总裁就转过身去。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忘了你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忘了你是掠夺?卢克的曾孙。没人能阻止卢克家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安迪一直以为让他留下来的动力是一股伟大的冒险精神。但现在看来，那无异于飞蛾扑火。安迪明白，整个城市都在看着。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敢于公然挑战商界潜规则的年轻人下场如何。确实，安迪对这种被置于风口浪尖上的感觉有些上瘾，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傻到可以为此赌上性命。妈的，那小丫头对我用了什么邪术？
“我不会走的。”安迪坚定地说，“我要亲眼见证一下他们的手段。”
“这是你最终的决定？”梭子鱼叹道，“安迪，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是千万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会的。”安迪木然地说。秉着一种“反正不能再糟糕了”的心态，他已无所畏惧。
“他们要不了我的命。”他告诉亨利，“我爷爷不会允许的。”
“是啊。”亨利叹道，“伟大的月光。我们如今的市长恐怕再难以达到他老人家的高度。但是你要清楚，现在的你根本无法估量当落难时会有多少人站在你身边。”
安迪突然想起祖父的一句话——这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接着又莫名其妙地想到沈程——直觉告诉他，这一连串的阴谋里，他必定在其中推波助澜。也许想要弄清这背后的力量如何运作，就必须要从这个猥琐的副官下手。
回到办公室后，安迪就命令小文开始到处寻找沈程。二十分钟后，财政副总监就被带到了他面前。
“跟我说说前一阶段你执行的那个项目。”安迪皮笑肉不笑地命令道。
“交易已经完成。”沈程恭敬地说，安迪却从这下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赚了多少钱？”
“这是办公室做出来的表格，算上集团拨来的资金，我们的周进账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水平。”
一笔可观的数字。安迪看着那些数字，里面还包括路杰归还他的钱。也就是说假如他在几天之内不垮台，能挪动的资金就只有这些零头。但是聊胜于无，路杰还算说话算话。
沈程走开后，安迪又不安起来。这个野心家从未对他如此像一个下属对上司的态度。就像他正在酝酿一个能够置他于死地的阴谋，出于人道让安迪拥有暂时的尊严。说起来，沈程从未公开表露他对安迪的敌意，这更让他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头儿？”小文站在他面前，叫道。
“嗯？”
“还有工作吗？我是说——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安迪摆摆手，小文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办公室。对他来说，生活的意义远在这间屋子之外。想到如今自己的生活几乎毫无乐趣可言，安迪开始有些羡慕这个小伙子了。
正这样想着，他自己的电话却响了。当他看到来电人一栏中显示着高远的名字时，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这可以说是安迪最近一段时间联系的人中唯一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坏消息的人了。此刻，安迪对这个成天扯淡的损友百分之百地欢迎。
“大领导，晚上有兴趣赏个脸一起去看球吗？”高远充满喜感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看样子正在拥挤的人潮当中对着电话大声嚷嚷。“我弄了几张票，生死战，对三岛联队！”
三岛是远在欧罗马星另一边的一座城市。顾名思义，城市由三座岛组成，其上风景如画，是欧星气候最接近地球的城市之一。
“生死战？赢了会如何？”安迪暂时把眼前的麻烦抛在了脑后，然而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过球了，一时还有点无法跟上高远的思路。
“唉，赢了的话，我们就可能暂时不被淘汰出局。当然，总冠军是没戏了。”高远哀伤地说。
战绩居然如此糟糕。安迪犹豫了一下，好吧，既然我已经无法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如痛痛快快地看场球。“什么时间？”
“二十分钟后！东城区铁球场！不见不散！”高远兴奋地嚷道，挂断了电话。
安迪站在那里，不由得咧嘴笑了。这就好像因公务而紧绷的神经突然有借口放松下来一般，这一次，他由衷地感谢高远，不论结局如何，是他让自己得以暂时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现实。
当安迪开着那辆粉红色的车悬浮在铁球场南侧的广场上空时，他惊诧于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妙的事情：人们为了同一目标而充满激情，就好像足球的魔力能够把那些坎坷都变成一场梦。
欧星的引力分布极其不均匀。为了营造最标准的重力环境，铁球场内置了一整套重力修正系统，这直接导致球场的外观正如其名：它就像一只巨大的铁碗扣在广场旁边。如果说卢克堡就像一座由黑木雕琢而成的堡垒，那么这座体育场则是货真价实的黑铁。整个摩尔拜建筑界对这个建筑的设计风格一直褒贬不一：有人说它看起来过于夸张，而且在美观程度上也大打折扣；另一些人则坚持认为这是新时代金属建筑的典范，它让建筑看起来有种固若金汤的安全感。
安迪对后一种说法很是不以为然。摩尔拜本身就是个最缺乏安全感的城市，即使遍地都是堡垒一样的金属大楼依然如此。
铁球场的正门印有巨大的三叉戟队队徽，这里是球迷的圣地，在这喧嚣的城市里，铁球场算是少数几个还能找得到信仰的地方之一。他们的信仰是胜利，是城市的荣光。
这样看来高远也有他不为人知的伟大一面。安迪笑了笑，停好车，掏出手机开始在人群中搜寻高远的身影。
高远正在验票队列的末端等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白皮肤的胖子。当安迪看到高远时，顿时差点哭出来：身处绝境之时，还有如此热爱生活的人站在身边，安迪顿时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高远纵然有满身的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像阳光一样明亮的人。
“来来来，介绍一下！”高远拉过安迪，指着身边的胖子大声嚷道，“这是我的朋友罗尼！”然后转过头对罗尼说：“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摩尔拜财政总监，大名鼎鼎的安迪?卢克！”
很快就不再是了。安迪握住罗尼柔软的手，苦涩地想道，这次的危机我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罗尼笑起来好像从卡通片里走出来的人物，有趣的五官加上白白胖胖的圆脸萌点十足。他和高远真是绝配。两个人走在路上简直是活脱脱的一对谐星。
“在那边下注了吗？”当安迪插进队伍里之后，名叫罗尼的男人问高远。
“我没钱了。”高远郁闷地回答道，“上次被爆冷，输光了我在酒吧的全部押金。原来我还指望着借那场比赛翻个身呢。”
“听说三叉戟队有新人加盟了？”
“哦？”安迪来了兴趣，这几天光顾着留意圈子里的消息，忘记了看“妖狐III”上每天的独家新闻。
“听说是个很强力的新人。”罗尼高兴地大声说，“好像姓欧——”
“他的名字就叫欧。”高远沉闷地说，“那是球队本次的秘密武器。说实在的，罗尼，你总是宣称自己是三叉戟队的死忠，怎么能连这种重要的新闻都不知道呢？”他带着谴责的口气补充道。
“是啊，欧。”罗尼不以为然地说，“很可能会作为布雷德利的替补上场。”
“你到底有没有在关注这些啊？”高远忍无可忍地大叫道，“欧的第一场比赛就作为首发，这是他加盟的条件之一。”
“他架子好大。”安迪笑道，“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他似乎真的是救世主。”高远冲他摇着一根手指，“这个欧是倚天轮本人介绍给球队董事会的。倚天轮担保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挽回本赛季的颓势。”
“有这么神？”安迪兴致盎然地问道。暗自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叔叔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却突然再次想起自己如今的尴尬处境，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说话间，队伍已经往前移动了很长一段距离。高远把卡片状的门票递给安迪，那是一张银灰色的卡片，上面画着三叉戟队的队徽和当家球星“风行者”布雷德利进球之后怒吼的场景。
“那么是布雷德利做欧的替补？”罗尼难以置信地问，“这太荒唐了。就因为倚天轮一句话——”
“他的话显然比你我管用，兄弟。”高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刷卡通过了安全门。
“我不明白。”罗尼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地说，“他根本不懂足球！你说，一个鸟人，他能懂什么？”
这个罗尼显然不知道倚天轮和安迪的叔侄关系。高远一边敷衍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走在旁边的安迪的脸色。幸运的是安迪正被别的事情所困扰，无暇反驳罗尼的言论。
他们的座位在球场侧面，正对着三岛联队的球门。高远高兴地说他们可以看清上半场摩尔拜队的每个进球，安迪决定不去指出以现在的摩尔拜队，上半场很可能没有进球。
很快就到了双方队员进场的时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布雷德利和新人欧同时首发，当前者出现时，球场内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欧是个高个子黄种人，他的左面颊有一道可怕的疤。看他那架势，似乎更像一个士兵而不是运动员。这个人的气场与其他队员们格格不入，安迪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叔叔敢为他作担保了：这个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就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好像胜利已被他握在手中。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运动员。”高远皱着眉头嘀咕着，“不过话说回来，他可真够酷的……”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由三岛队首先开球。即使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足球新闻，安迪也看得出来对方的锋线乏力：他们不断在禁区外围兜圈子，试图找出摩尔拜队防守的漏洞，却一无所获。事实上，整个上半场都乏善可陈。安迪猜对了：上半场的比赛，两队以平局结束，且双方都没有进球。最让人失望的是欧。安迪本以为他能扮演奇兵的角色，狠狠地射穿三岛队的大门——毕竟，对方算不上什么劲旅。可事实证明欧的脚下功夫粗糙得要命。几乎每次在前场拿球，他都会丢掉。安迪暗自想，这场比赛结束后，叔叔可要遭到广大球迷的声讨了。
“就像梦游一样。”高远评论道。罗尼在一边啧啧表示赞同，他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周围身穿银灰色服装的球迷也表现得群情激奋：“换掉他！”“臭脚欧！”以及更难听的倒彩声不绝于耳。然而欧在场上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这种侮辱影响，他仍然镇定自若地跑动、接球、丢球，看来这个新队员除了拥有强大的气场之外，还有同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出乎意料地，下半场开始的时候，欧依然待在场上。这并不是摩尔拜队的作风——他们本应该在中场的时候换下状态不够好的队员，而欧的半场表现——正如高远所说——如同梦游。
观众的嘘声更响了。有些狂热的球迷甚至开始向场内投掷一种球场专用的冷光棒以抗议。这种冷光棒在下落时的动能达到一定程度时会自行降解，溶于大气之中。众多冷光棒交汇的效果使得球场上空似乎点缀着银色的烟花。
“确实不该让他接着上了。”高远说，然后突然站起来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大喊：“换掉他！换掉他！”已经昏昏欲睡的罗尼顿时被他们吓得清醒了过来，他脸上的表情让安迪想笑。
比赛第五十五分钟，三岛队进了第一个球，就在三人的眼皮底下。高远看起来要发飙了。
观众“换掉他！”的怒吼越来越疯狂，吵得安迪不得安宁。高远开始郁闷地发起牢骚来。
“幸亏我没钱买注。”在比赛进行到七十分钟时，他闷声说道，“要不然还得赔上更多的钱。”
“他的表现真是不太行。”罗尼在一边顺着高远的毛捋，“这个新秀真是三叉戟队本赛季最大的败笔了。”
然而这时，观众中间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惊叫。所有人的目光在第一时间竟没有集中在球场上，而是不约而同地回头望着那个发出尖叫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男孩，正张大嘴巴指着下面的球场，一张脸因兴奋和惊讶而变得通红。安迪惊回过头，发现旁边的巨大计分板上，比分赫然已被改写成了一比一。
“发生了什么？”安迪拉过前面的人，问道。
“是——是他！”
“谁——”安迪正要开口，却发现身材瘦高的欧正在和队友相互击掌。
“欧进球了？”高远惊讶地喊道，“一秒钟前球还在半场！怎么会这么快？！”
看样子谁也没看清这个球是怎么进去的。整个球场愣了足足二十秒，然后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刚刚痛骂欧的人嘴里又开始叫喊着各种溢美之词。
安迪再也不敢把目光从欧身上移开了。果不其然，仅仅四分钟后，欧在边路再次拿球，安迪这次有幸看清了他的全套动作：加速。加速。还是加速。他把足球狠命地向前一踢，然后用风一样的速度与防守队员赛跑，强行超车。
欧最终变成了一道影子，在对方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硬生生地把球带进了对方大门。
这一次，全场鸦雀无声。这似乎已经超越了球迷们所能理解的范畴。
“妈的。”安迪不解地骂道，“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整个球场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家伙开挂了！”罗尼嚷道。
“欧进球了！”高远兴奋地大喊，“铁球场之王！胜利！冠军！”他看起来如此容光焕发，很难想象十分钟前他还在苦恼地发着牢骚。
球迷们这才反应过来，主队比分已经领先。他们疯狂了。整个球场开始山呼海啸地喊着同一个词：铁球场之王。
三岛联队在剩下的十五分钟里崩溃了。他们无法接受如此强力的存在，欧紧接着又灌进了三个进球，五比一，简单粗暴。
“布雷德利‘风行者’的称号看来要让出来了。”离场时，高远眉飞色舞地对两人说，“那种速度！如果接下来的每一场都这么踢，冠军就是我们的了！每一届冠军就都是我们的了！”
安迪却陷入了沉思。能以那种速度奔跑的，绝不是人。罗尼说得对，欧比较像开外挂的。安迪忆起小时候听过曾祖父的故事，传说他能以音速奔跑。安迪一直认为那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为了描述掠夺王的强大。然而今天，安迪和整个铁球场一起真正见识到了那样不平凡的存在。毋庸置疑，当他明天一早打开“妖狐III”，这就是头条——名字？也许会叫作“掠夺?卢克灵魂附体”吧。
“哎，”欢庆游行的路上，趁着罗尼在一边兴高采烈地和一个漂亮女孩搭讪的当儿，高远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安迪，听说你们又要搞什么庆祝活动了？是不是和比赛有关？”
“啥？”安迪瞪眼看着高远。在球队大胜之后突然把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你不知道？”高远失望地叫道。
安迪疑惑地点了点头，“我的账目里并未包含这一项。”
高远机警地看了看四周，接着轻声说道：“一条三十六辆车的轨道此刻正悬浮在红河上空。我问过司慕因，他说那是某种庆祝活动用的车队。”他看到安迪不解的样子，补充道：“难道这件事情没有经过公司？”
“红河上空？”安迪眯起了眼睛，“哪个地段？”
“唉，准确地说是狼桥。”高远叹道，“我真是想不到，如此盛大的庆祝活动，除了足球，还会是什么。”
狼桥。没有上报给公司的账目。白白送到嘴边的肥肉背后必有陷阱。梭子鱼的话在耳边回响。安迪在脑子里飞快地把这些串联到一起，顿时嗅到了一股无比剧烈的阴谋的味道。
坏事了。他想道，顿时冷汗就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