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仍是一片漆黑,天地如同被巨人扣进了一个巨大的瓮中,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啊!大冠抖了一下身躯,抬头睁开了眼睛,在沉沉的夜色中,感觉自己心境平静,头脑清明,虽然阴天没有太阳,黎明前的黑暗又确实极其容易被误认为仍是夜半时分,但体内天生的生物钟告诉他,黎明就在眼前了。
大冠将头面在身下的草丛中蹭蹭,让一夜酣梦后有些凌乱的羽毛齐整些,然后努力伸长脖颈,强健的脚爪牢牢抓住地面,两条毫无赘肉的腿因用力而鼓出了突起的肌肉,两张巨大的翅膀已经张开,在黑暗中尽情伸展着。夜色太暗,万物沉寂,包括大冠自己在内,没有谁看到他矫健、匀称的体态风姿,没有谁惊叹这造化中的阳刚之美。大冠没有啼叫,只是深深地吸气、呼气,将体内积聚了一夜的污浊之气释放,当新鲜清冷的空气充溢他的肺部时,他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他拍拍翅膀,双脚微缩离地,整个身子悄无声息地飞了起来。
飞着飞着,四周的黑暗如同被某种神奇的力量一点点抽离,空气中慢慢有了暗淡的光线,高高的树木、低矮的灌丛、遍地的野草也一点一点地浮现出各自的轮廓,昭示着自身的存在。天空依然阴沉,但已能分辨出云层的厚薄之处。大冠努力不去碰触阴云厚重的地方,那里充满大量的水汽,会浸湿自己的双翅,减慢自己的飞行速度。
他紧闭着自己闪着冷光的锐利的硬喙,在云层稀薄处沉稳静谧地飞着,朦胧的晨曦越来越温柔,天空渐变青白,在高空俯瞰万物的大冠已能清晰地看到前方不渡河的神秘身影。他加紧扇了两下翅膀,箭一般向着那充满未知的河流飞去。
在不渡河的河岸边绵延生长、一眼望不到边的是大片的白茅草,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杂草。虽然是草,但却长得如同灌木丛一般高大,成丛连片,使得原本只是细细的一株柔弱的草茎,在沿河岸边烽火燎原一般蓬勃生长至无尽的天边,极目而顾,在荒野里自有一种雄霸壮阔之美。在冬日凛冽的寒意里,每一株白茅草都支愣着自己早已变得棕黄的身体,直插天空,如同在傲然对抗着这冻得万物低头瑟缩的寒冬。这种原本茎叶细弱、遇风就倒、渺小低微的草芥,也自有令人惊惧的力量:倒地的白茅草坚强的令人胆寒,不论多么干硬的土地,接触地面的每节草茎都会入地生根,深深地用自己浓密的根须扎根在地上,汲取养分,延续自己的生命。就连柔软细长的叶子也有着锯齿状的边缘,在柔弱中保护着自己,据说连山野里的老山羊也不敢下口去碰他们。
而在夏季曾盛放过的如同绒绒雁羽般的鲜艳的紫色花穗,已如生命渐渐抽离的老人一般变得洁白如华发,甚至棉絮般绒软、丝绸般柔滑,很多花绒已随风四散,留在草茎顶端的则依旧保持着体态,随风摇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白茅之美,自古为人赞叹。
大冠现在便是悄然收翅,稳稳地落在不渡河岸边顶着绒绒白花的白矛丛中。草丛很深,大冠只能勉强探出头来,在参差不齐的白色花穗间向外张望。只是现在更吸引大冠注意的不是这大片的白茅,而是不渡河的河水。
不渡河极宽,站在河岸这边望向对岸,难越岭就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但宽阔浩淼的河水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波涛怒吼,恶浪拍天,而是深沉平静的犹如死水一潭。诡异的是,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似乎也蕴含着死一般的恐惧。
大冠默默看着河水,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异之处。河面虽宽,但估计以自己的飞行速度、力量,要飞越过去似乎也并不是难事,只是不渡河既然叫不渡河,一定有些古怪之处。他思索着,沿着河岸边低飞盘桓着,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是警示。他想找谁打听一下,但寒冷空寂的四野既没有鸟鸣也没有兽叫,身边只有大簇无语摇曳的白茅草。
大冠决定自己亲身试试。
他双翅一展,在河岸边茂密的茅草丛中腾空而起,试探着向河对岸飞去。为了谨慎起见,他将身形拔高到离河面至少十米开外,然后边稳稳向前飞行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当他的身躯刚刚越过白茅草围成的河岸边界,他便觉察有什么不对劲:整条河好像活了过来,原本死水无波的不渡河开始缓缓流动,但是流动的方向又有些古怪。再向前行,只见河面的水流越来越湍急,在大冠身下环绕奔腾,回旋不已,一股莫名的力道在身体下方渐起渐强。当脚下的河水开始疯狂旋转时,那股神秘的吸力突然大增,感觉自己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直推向深不可测的河底,身体也似中箭一般迅疾下坠,将大冠整个身体向河水中吸去。大冠心里暗自惊叫一声:不好!随即在空中急速调头,双翅迅捷鼓动,终于在漩涡并未最终成形、吸力尚弱之时挣脱开来,在即将掉入不渡河的时候硬生生扒住了岸边。
大冠用钢铁一般强健的双爪死死插入泥土中,紧握住在土中纵横交错的白茅草的草根,——此时大冠若跌入河中,大约沿河岸边所有在地底相互缠绕相连的白茅草根会全部从土中牵扯而出了。伏身在河岸边,双爪深插入土,大冠很肯定自己已经安全了,但他却贴伏在地上,浑身颤栗,半天才镇静下来。刚才的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仅仅仗着脑中一线清明,奋力抵抗,才得侥幸生还。坦白讲,刚刚大冠扑到岸上的一瞬间,身体与河岸撞击所产生的力道令他恍惚中还觉得自己是重重地坠入了河底!慢慢稳住心神的大冠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仍不禁一身的冷汗。所幸那股神秘的吸力如同莫名出现一般,又莫名消失了。此时的不渡河依然一副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的模样,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条大河刚刚狂暴诡异,几乎将大冠一口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