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病发,从酒店顶楼跳下,他永远地走了。”
父亲走后第三天,叔叔用短信的方式告知我。叔叔说,父亲的死是病发,是的,他有郁抑症,他有失心疯,他还有反she会人格,他发病自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次他终于杀死了自己。
他为什么要生这样的病?这病多可怕啊!我以前不懂,我只听说过病从口入,不知道这些精神上的病是怎么生成,如今我明白了,是父亲所经受的一切外界的病毒让他的精神痛苦不堪,是那些完全不相干的人残忍的攻击他本就脆弱敏感的心灵,是这个世界所表现出来的不容于他使得他无法生活在人群里。他避无可避,他与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只是一个人,他跳不出这个人世的樊笼,没有人能做到,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这个世界。
我竟这样安然的接受了父亲的死,我甚至一点也不意外,真的,一点也不。曾经我想过,每次父亲发疯的时候我都试想过,要是他死了,我一定会感觉到撕心裂肺,我一定也活不久了,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反而是没有任何感觉了。
石头也是非常的沉静,他表现出我从没有看见过的沉静,可我一点也不讶异。教授每天都来照看我们,事实上是没有必要的,我们自己会做饭吃,父亲会做的菜我们都会做,父亲教会了我们生活的本领,父亲给了我们一切,就算他不在了,我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再也不是流浪儿。
秋天好像在这个城市呆得厌倦了,借着一阵阵寒风的卷席,它就萎靡而去。夜里,我和石头相拥而眠,我很快会熟睡,但一到子夜,我便被父亲温柔的声音唤醒。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萧索却有情,我睁开眼睛,听见他就在楼下的门外叫我,他说他没带钥匙,外面很冷,他想要进去。我一骨碌爬起床就往楼下跑去,越来越近,我还听见他不断踱步、搓掌去寒的声音。我飞快的跑过去开门,门一大开,呼呼的北风便扑面而来,我一点不觉得冷,被我惊醒的石头紧跟我下来,他也唤着流儿、流儿,他说醒醒,这是梦魇。
不,并不是梦魇,我有眼睛,我看见父亲就站在大风里,大风吹向我的时候我一点不冷,因为那是父亲在拥抱我。我不想跟石头争辩,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臂重新往楼上走去,好让他放心。
第二天一早,我想回校上课。
“石头,我们该回去上课了。”
他煎着鸡蛋,回头望我,我温和的笑。
“好。”
我忽然觉得精神百倍,充满希望,冬日的阳光格外的高洁,所有生命在阳光的照耀下都得到了自强不息的勇气。
跨进校园的时候,石头和我十指紧扣,像我们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学生们脚步匆匆,潮气蓬勃,广播里播放着贝多芬的《致爱丽丝》,我想到了一个叫做伊甸园的地方,我想或许这里也算是一个伊甸园。
我走进教室,同学和老师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惊讶,就像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让我觉得奇怪,后来从敏月处得知,教授替我请了病假,而关于作家司徒弥意外身亡的消息,没过几天就再无人议论,至于司徒弥是我的父亲,除了老师与司徒牡丹,其他人一概不知。我被教授默默相助的行为感动,
我收到一个包裹,是父亲的,他知道我会回学校,所以他寄到我的宿舍。包裹里全是他的日记。
“人生在世一辈子,到最后能留下来的到底有什么?躯体逃不过化为黄土,精神本属虚无缥缈,想来让人徒然悲伤,未了还是寄情于文字,于人于己,可为记忆,便也是藉慰。”
我抚摸着他的字迹,清逸而瘦长,字如其人,我推算了下方的日期,时间是十九年前。我双手颤抖着,如捧珍宝,脑海里构想着父亲当时的面容身姿,读着他的文字,如穿越到了他记录的年月,亲眼所见他的过去······
可当我整夜不眠不休的看完他的最后一本日记时,我整个人便像经历了雷洪一般,五识不清,灰如死人。我的爱,我的恨,我的情,我的念,我的过往,我的将来,通通被粉碎。
我意识到死亡离我很近很近了,很可能我再踏出一步,我便会倒地不起,与世长辞。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收养他们这一对孤儿,竟然是恶的?如果不是,为何他们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血缘关系?为何要在他两人已经两情相悦之后再让我知道?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司徒燮说,我们是因,灼流和岩儿便是果,冥冥之中,我们四人的命运逃不过世间的离经叛道,早已是定局。”
“我选择隐瞒,既然已经错了十几年,既然这错是上天注定,就像当年一样,我与天斗与地斗,却斗不过自己,我终究是斗不过自己的心,我终究还是大逆不道,当年我是如此,如今也一样,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司徒燮不同意,他把岩儿单独叫出去,很可能就是为了补救这件事实。我看着灼流日日盼着爱人回来,却什么都不能也不会去告诉她。”
我合上日记本,手指已经僵硬,全身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牙齿磕磕地打架,我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我不信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