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略抬首,举步行至燃着白烛的几案前站定,烛光照入他的眼眸,漾出温润的水光,自顾接着道:“侯爷在海外休养了三年,但病情一直没什么进展,从海外归来之后,又一直日夜不停地操劳军务,身子越熬越差。侯爷曾请李淳风卜算寿数,李先生给了侯爷一盒檀香,告知侯爷,檀香燃尽之时,便是寿尽之日。此事,侯爷连卑职都瞒着,直到那日侯爷因东瀛遣唐使团遇袭的事入宫面圣之前向卑职交代后事方才提起。”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几案上装檀香的盒子,将盒中剩余的十几炷香抓在手中,目光变得沉痛,“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差了半个月。”
傅文的语调和缓,几乎听不出一丝波澜,然出口的言语字字都如利剑,狠命地刺在我心上,深深刺进又缓缓拔出,那种双重的痛楚哽住了喉咙,我仿佛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巴张着,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手中匣子一抖而落,信如雪片,撒落了一地,我使劲捂住疼痛的胸口,只痴痴地流泪不止。
眼中泪水簌簌,顺着面颊无声地蜿蜒而下,滑过唇角,泪水在唇齿间化开,苦涩与绝望的味道。
朦胧的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副画面,寂夜冷星下,一盏孤灯旁,孑然一身的他凝神看着眼前的一炷檀香,粟米大小的火光忽明忽暗,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最后燃尽成灰,这仿佛也意味着一段生命的消逝,这样的夜充满了不舍与无奈的凄恻殇情……
人生一世,所有人都绕不开死亡这个深渊,为何少有人担忧、惧怕?乃因死亡的不可预知性,人就是如此,死不临头不畏死。假如死亡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清晰到只用一盒檀香便可计算余下的时日,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淡定如初?
这世间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分明活着,死亡却在触目所及的不远处,你千方百计想要回避,却还是无可奈何地靠近。等待死亡,这个过程能生生搅碎人的灵魂!
我实在无法想象,玉衡是如何面对着不断焚烧成灰的檀香,度过过往这数百个日日夜夜的。
傅文回身到我面前,深深拜倒,语声沉沉道:“侯爷生性高远淡泊,一生别无所求,生前唯一的期望就是夫人能够平安幸福。所以,还请夫人节哀,保重贵体,如此方不负侯爷多年心血。”
心中有锥心的怆痛。幸福?玉衡死了,此生我还有何幸福可言?但我必须平安,为了我们未出世的孩子,为了能为玉衡在这世间留下一点骨血,我绝不会,也不能让自己有事!
我缓一缓心绪,语声似荒漠中的风,充满了枯萎的味道,“玉衡的遗体如今在何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万恶的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