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修、苏心瑶二人出了怀犁院,走向后西侧回廊,只见是一座楼宇,有十余丈见方,竟跟南宫仁的宅院差不多大。
苏心瑶说道:“此处是南宫府邸的书院。”
灵修好奇问道:“不知道里面都藏些什么书。”
苏心瑶说道:“只怕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的书都有,姐姐说去年南宫世家才派拉大队人马,去青阳宫抄了《道藏辑要》等书回来。”
灵修说道:“确实是儒家‘博通百家’的风范,难怪叫‘儒侠’了。”
此时,两人右手边是书院。左手边似是一座佛庵,灵修正要走去。苏心瑶拉住他,说道:“穿过那庵就到西厢客院了,不必着急去拜访佛教的人,先这边来。”
于是两人沿书院与怀犁院之间的走廊,向北走去。路上偶遇府中一些仆役,也只是向两人行礼问安,并不盘问。
步行一百五十多步后,已走到了怀犁院的后墙,另一侧书院尚未走到尽头。怀犁院两墙之隔外是一座方形演武场,长约两百步,宽约一百二十步。
苏心瑶说道:“明日,‘落英亭试剑’的开幕式,便在此处举行。”
两人也不停步,继续北行,来到后花园。花园前半部均是各种花卉,鱼池。前行十余步,有假山拦住去路。假山旁,有石子小径往后通去。
灵修问道:“前面只怕没什么好看了,就留在这吧。”
苏心瑶笑道:“南宫世家最值得一看之处,还在后面呢。”
说着头靠近灵修,耳语道:“这几日,受邀进入世家府邸的人可少呢,连大周国的王爷都没请,儒教的也住在外面,咱们这近水楼台的,别错过了机会。”
灵修闻得她头发香气,心神舒缓,点头应允。
两人绕过假山,从树林中走过,此处偏不栽花。多是水杉、香樟之类的树木。穿过树林,一道沟渠横在面前,抬头望去,见一座宏大建筑伫立在沟渠彼侧。
灵修说道:“这是哪里?为何要用假山、树木挡住?”
苏心瑶说道:“此地名曰‘剑陵’,是南宫世家的宗庙。供奉着自西周以来的六十三代先祖,南宫大侠及已故的南宫义公是六十四代,南宫智世兄则是六十五代。”
灵修说道:“纵是府里能随意看,此地既是宗庙,自然不能擅入了。”
苏心瑶笑道:“你这个人,倒像个儒教的人儿!剑陵我前些日进去过的,南宫世家满门忠烈,佛、道本是方外之人,就没什么避讳,我倒是觉得你应当入内一看。”
灵修也跟着笑起来,说道:“你说好就好。”
此地有沟渠相拦,无法直通剑陵,两人向右沿沟渠走去。只见剑陵右面隔着沟渠,又有一院,灵修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如何建在宗庙之旁?”
苏心瑶说道:“这里反倒不让进了,是南宫世家铸造兵器之所。”
灵修哦了一声,想起李羡曾说南宫世家以铸剑为世传家学等语。
经过铸剑院门口,沟渠上有一拱桥。走过拱桥,两人来到剑陵门口。门口站着一人,身着青色道袍,见到两人,踱步上前,一揖到底,说道:“无量天尊!竟遇到二位贤伉俪携手而来!”
苏心瑶手指一台,那人双手瞬间着火,忙叫道:“哎哟!烧死我啦!”
灵修笑道:“只怕这火也嫌你烦呢。”
苏心瑶也笑道:“卢象真,卢师兄,在人家宗庙之前,如此不正经,岂不唐突贤者?”说着也反应过来自己胡乱施法,着实失礼,忙收了法术。
卢象真揉揉双手,说道:“岂不闻‘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南宫大侠匡正天下,正是为你我俗人能日日谈笑,不遭祸乱。”
这卢象真生着一副猴脸,皮肤黑黄,笑起来更带上一份猥琐,却不给人不适之感。灵、心两人人正要骂时,只听一人笑道:“这话倒是不假,主公若是听到,可得高兴坏了。”
三人望去,只见剑陵中走出一青年儒生,阔面重颐,剑眉入鬓,眼睛略小却神采精明。卢象真说道:“子川兄,是调笑我么?”
那人向灵修拱手说道:“在下闵子川,是南宫世家的家臣。”灵修也回报了名字。
闵子川说道:“主公当年效法泰伯、季子之德,让国以换得‘弭兵之盟’。当然是为了天下人各得其乐,如圣夫子所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三位谈笑有趣,无烦恼缠身,自是主公所乐见。”
卢象真笑道:“一张嘴就子曰诗云,你也入了儒教便是。”
闵子川笑道:“圣夫子是布衣,我家主公也是布衣,为政何须为官?”
卢象真说道:“颜子是布衣,子川兄也是布衣,妙哉!妙哉!”
闵子川哈哈一笑,却不说话。闵子川将南宫仁比作孔子,是敬仰之语,卢象真反讥讽他想作颜渊。
卢象真道:“子川兄为何不说话,莫非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闵子川摇摇头,说道:“扉页,我只是在心中背书而已。”
卢象真奇道:“话说得好好的,背什么书?”
闵子川笑道:“《南华经》有云:‘大道不称,大辩不言’。”
卢象真一时语塞。他用儒家的典故讽刺闵子川,没想到竟被他用道教的经典讽刺回来。
灵修指着卢象真,笑道:“总算找着一位能在嘴上胜过你的!”
闵子川拱手笑道:“玩笑而已,三位见谅。闵某还有差事在身,明日演武场再见吧,告辞!”
三人行礼告别,闵子川大步走了。
卢象真斗输了嘴闷闷不乐。苏心瑶说道:“首座师兄随侍张天师,你又在这里逛,那我姐姐不是一个人在客院中?”
卢象真摇头说道:“罗敷剑孟文君中午派人来,说是请念云师太过去下棋,用过午膳后便出府了。”苏心瑶听罢,微微点头。
灵修不愿再站在门外,说道:“我们进去瞧瞧吧。”
卢象真说道:“我方才看过出来,你们去吧。”说罢,低头走了。
苏心瑶噗嗤一笑,说道:“只怪我们仙云宫的人,性子都淡,没人斗嘴胜得过他,今儿不过人家说了两句,看他那样子!”
灵修手指放在自己嘴上,苏欣瑶会意,看向卢象真,只见他双耳微动,多半是运了真气在偷听,便立即闭口不言。
两人进入剑陵,这剑陵正殿宽广狭长,宽约三十步,长约七十步。草草看去环绕摆放着六十余座神龛,应是供奉历代南宫族人。
灵修手中还拿着金风剑,守陵门人示意他将兵器解下。灵修于是将金风剑交与门人,门人双手接过,请两人入内。
自左手第一位开始看起,只见神龛上挂着画像,画像之下放着水晶盒,盒中放着一剑。画像、水晶盒旁各有书卷,书卷上写着文字。
那画像上之人,身穿武服,手拿大砍刀,腰佩长剑,画旁写着“十六世祖南宫适”。水晶盒中,放着一把青铜剑,剑刃从中间断为两截,剑下压着一幅字,上有赞文写:“凤鸣剑,十六世祖所佩。从周武王伐纣,伤轩辕坟三妖,为诛仙剑所断。”
灵修跪倒在地,稽首磕头。苏心瑶耳语道:“圣夫子有云:‘非其鬼而祭之者,谄也’,你这样似乎不大妥当。”
灵修一愣,觉得她说的有理,便回道:“你说得有理,我方才也不知怎么的,不磕了就是。”
于是两人走到第二位神龛。画像上人身穿文官朝服,手拿呼板,腰亦佩一剑,上写“十五世祖南宫拓”。水晶盒中无剑,只有一幅字,赞文写道:“流云剑,二世祖所佩。辅成王、周公,平三监之乱。圣元二百三十一年,亡于秦政。”
灵修一一看去,只见这南宫世家历代先祖,无不是忠信贤良之人,若当治世之时,南宫世家的先祖便无甚武功,所用佩剑也无甚伤痕,全部流传下来。但乱世之时,便难免杀伐之事,剑刃皆有损伤,断裂者、碎裂这亦有之。例如:
第十七位:画像曰:“南宫子。”剑盒中一柄玉剑,赞曰:“絜矩剑,南宫括所佩。师圣夫子,后从澹台明灭征楚地诸盗,以之诛异蛇教主。”
第三十九位:画像曰:“二十二世孙南宫离。”剑盒中一柄铁剑,赞文曰:“文成剑,二十二世孙南宫离所佩。从槐里侯破黄巾,以之杀地公将军、人公将军。剑刃本已破裂,圣元一千五百零五年修复。”
一路看来,自隋唐以后,南宫世家似乎有所消沉,文治武功上都较少建树,但铸剑之艺却日益精进。直看到倒数第二位,灵修眼前一亮:
第六十三位:画像曰:“四十六世孙南宫望。”剑盒中一柄白色长剑,却难看出材质,赞文曰:“磐桓剑,采北冥白玄铁所铸。四十六世孙南宫望所佩,拜破虏将军,与神武将军赵穆率五万兵甲,北讨匈人,以之杀单于及左右贤王。”
只见那件于水晶盒中发出淡淡白光,剑刃略带透明。再看“杀单于及左右贤王”几个字,苍劲雄浑,刚健有力,脑中立时浮现南宫望当年的英姿,心中热血澎湃。
灵修不自觉走到最后一位,顿时一惊,只见画像上画着一长须儒生,画像上写:“四十七世孙南宫义”。灵修低头看那水晶盒,只见盒中一柄灰色窄刃软剑,赞文曰:“明弼剑,东海黑金所铸,四十七世孙南宫义所佩。持之灭汉江水匪、诛西山十五寨匪首。献让国之策,成‘弭兵之盟’后,再不染血。”
灵修见此一处的赞文笔迹与前不同,浑厚圆润。心念一动,说道:“看来这赞文是南宫大侠所写了。”
苏心瑶说道:“正是。”
灵修叹道:“江湖人都说‘弭兵之盟’,功劳全在南宫大侠一人身上,可南宫大侠偏要在自家宗庙上写明,是这另一位南宫大侠的功劳。”
苏心瑶说道:“我未来南宫世家之前,总觉‘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不美已’。南宫大侠在江湖上声誉太重,总不至于如传言般好。直到见了怀犁院中的悼妻圃和此处的赞文,才知这位南宫大侠,只怕比江湖人传的还要重情重义许多。”
灵修听她所言,又端详南宫义的画像,只觉画像中人颇有些面善,却记不得是哪里见过。
两人不知不觉在这剑陵中徘徊已久,出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过了拱桥往府中内院走去,只觉这南宫世家在夜色之下,更多几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