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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交通事故使得本就拥挤不堪的九龙路彻底堵死了,一些等得不耐烦的司机不停地按着喇叭,可半天也不见前面的车挪窝。被夹在车流中间的正铭面露厌色,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直恨得咬牙切齿。他掏出手机,想给自己的领导打一个电话,说明一下现在的处境,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他相信自己的领导是通情达理的,毕竟现在是中午上班的车流高峰,有所延误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那个电话刚拨出去,正铭抬眼望见车头前怎么突然冒出了个怒目而视的男子。他认出了这名男子,这人便是拱了自己好白菜的砖头,那泡即将插上岳妍这朵鲜花的牛粪。砖头无缘无故且满脸怒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正铭当即明白事情穿帮了,他来不及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因为忿怒的砖头已经朝驾驶室走过来了。

砖头拍了拍车窗,待车窗降下,对一脸惶恐的正铭说:“是男人就跟老子上宝盖山老牛圈,把我们俩之间的事了了!”

砖头扭头就走,大步流星向老牛圈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手机拇指一滑,按下了接听键。

这个电话是鸟头打来的,就在他回去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家出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之际,却发现他家四周的街上突然冒出了十几个头戴墨镜身着西装的黑衣人,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沙陀爷的保镖,也知道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虽然被吓得够呛,但鸟头并不想束手就擒,他装做若无其事的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可还是被认了出来,于是他撒腿跑进了附近的一个商场,左躲右闪之下藏进了卫生间,取出手机开了机,给砖头拨了一个求救电话。

电话一接通,鸟头就带着哭腔说:“喂,砖头,我和沙陀爷的女儿睡了,他们家的人现在正满世界抓我呢,快来救我……”

砖头一听就乐了:“就你?别逗了!老子正忙着呢,你跟别人玩去吧!”满腔怒火的砖头一点没把这话当一回事,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他听都不听鸟头的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喂!喂!砖头,我说的都是真的!喂!喂……”躲在商场卫生间里的鸟头绝望了,怎么砖头会不相信自己呢?不行,还得再打过去,眼下大头不在,只能指望砖头了。

卫生间的外边,脚步声骤密,好似多人涌入,一股杀气迎面袭来。鸟头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哆嗦着的手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大拇指连拨号键都按不下去。

那扇紧闭的塑料门“嘭”的一声被重重踢开,小小的卫生间门外居然站着五六个身穿黑色西服头戴墨镜的壮汉。鸟头吓得尿都要激出来了,他颤声问道:“可……可不可以……别打我的脸?”

一名面无表情的保镖上前一把将鸟头从马桶上揪了出来,提起他直接扛上了肩膀,在其他保镖的簇拥下,大步走出了卫生间。

当鸟头被按在沙府客厅的沙发上时,对面坐着的沙陀爷好象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含着水烟嘴的沙陀爷端详了鸟头半天,才略带失望地问:“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鸟头?”

鸟头一脸惧色,连忙点了点头。

“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还真像个鸟头啊……”沙陀爷突然话峰一转说:“你小子撞上大运了,老爷我打算把我的女儿许配给你,你就等着入赘我们沙家吧!”

啊?鸟头惊呆了!这下,连陀爷的助理和众保镖也惊呆了!怎么,抓这小子回来不是为了要骟他的?

平心而论,鸟头是很喜欢紫嫣的,这丫头长得如花似玉,酒量也很好,性格也对得上鸟头的脾气,这二位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一对。就两家的家世而言,鸟头就一**丝,而紫嫣家却是家财万贯。按说天下掉这么大个馅饼,一般人高兴都来不及呢,赶紧答应就是了。可偏偏鸟头就认上了死理,死活不肯答应。他把这件事想得过于复杂了,或者说他把这事想得有些阴暗了:首先,他觉得紫嫣心机太重,肯定是她指使沙陀爷把自己绑来的,绑来二话不说就想嫁给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肯定有什么阴谋;其次,他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要入赘你们沙家啊?你们家又不是什么好人家;再者,紫嫣虽然和自己挺合得来,但这种人只能做朋友,一起聊聊天喝喝酒还可以,要是娶了结婚过日子,那心里怎么可能会踏实?还有,紫嫣长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凭什么要死乞白赖嫁给自己啊?在他的潜意识里,多少还是觉得紫嫣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子,昨晚他并无意想和她发生点什么,是她主动拉自己开房的。一时间,他脑海里尽是些什么“备胎”、“喜当爹”的想法,似乎觉得自己和紫嫣结婚用不了半年就能过上父亲节。

见鸟头死活不肯答应,沙陀爷以为是鸟头不想入赘他们沙家,一咬牙说:“好好好,要是不想入赘我们沙家也行……老爷我就把女儿嫁到你们家,真是委屈了我那宝贝闺女了,嫁到你们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不不不……”鸟头摇着头说:“我们家不敢娶你那宝贝闺女……”

“什么敢不敢的?我女儿又不是老虎,怕什么?昨晚上你们不是睡得好好的嘛,这睡都睡了你怕什么?”

“可我们什么都没干啊……”

“没干?没干睡在一起干什么?这都睡在一起了……”沙陀爷抬起头问众保镖:“你们相不相信什么都没干?”

看着这一幕喜剧,众保镖正一个劲儿的憋着乐呢,哪敢出声啊,只是连连摇头。

“哦,你小子是怕给不起彩礼吧?你把老爷我想成什么人了?彩礼我一分钱不要,老子还要倒贴你呢……倒贴你总该答应了吧?”

鸟头一言不语,坚决地摇了摇头。

沙陀耐着性子又问:“你真的不答应?”

鸟头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沙陀爷沉默了,他不想对鸟头动粗,虽说这人长得不怎么顺眼,但毕竟女儿喜欢,搞不好还真会成自己的女婿呢。既然女儿铁了心要嫁,那一定得成全她。可眼下这个憨姑爷死活不答应,怎么办才好呢?得好好想一个辙。要不就找他的朋友来劝劝他?但是人家肯帮这个忙吗?怎样才能让人家死心踏地地卖命呢?嗯,有了!

沙陀爷一拍大腿唱道:“小的们!”

“有!”

“把这胖和尚带下去洗洗干净啰!”

“得令!”

“待本大王抓住了那孙悟空和猪八戒,再一同上笼蒸啰!”

“是!”

鸟头迷糊了,这老家伙是不是该吃药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是《黄风岭》啊还是《豹头山》呀?也没给鸟头时间多想,那几个保镖就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架出了客厅。

陀爷助理凑了过来,问沙陀爷:“是不是真要把这小子蒸了?陀爷,蒸了他可就找不到这么憨……好的姑爷了。”

沙陀爷瞪了他一眼,含着烟嘴半晌,喷了他一脸浓烟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你们张家就你没有幽默感了!”

待沙陀爷上楼,背影消失在客厅,那助理才把嘴一撇不屑地说:“你们沙家的人才没有幽默感呢!”

且不说沙陀爷有没有幽默感,他的嘴倒是挺灵的,搞不好还真在哪个庙里开过光,因为他口中所说的孙悟空还真和一个猪八戒在一起,正准备进行一场旷古绝今的世纪大战。

宝盖山巅,老牛圈。

乌云翻墨,风吹叶萧,天色皎苍,残阳半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凄凉的草地下,站着两个人,静静地,冷冷地,就仿佛早已与这满目苍黄的大地融为一体。

砖头抱手矗立在风中,目睹翻卷的枯叶肆意飘舞,似乎片片都是飘渺破碎的梦。徜徉在疾风劲草之间,竟引发了他无限的遐想。他突然觉得这老天爷挺应景的,这气氛还真有点西门吹雪和那个谁决战紫禁之巅的意思。

他没有去看对面的胖子,连一眼都没有看,竟然没有去看胖子的表情,也没有去看胖子的眼睛。这是决战的大忌。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跳动,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戴着眼镜的正铭迎风而立,没有被山风和翻卷的枯叶所袭扰,只是略带惊恐地望着对面那个犹如在城墙上矗立了三天三夜的夕阳武士。事已至此,悔之晚矣!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山间的小道上,不经意窜出一群“咩咩”叫着的山羊,这些山羊显然对二人没有丝毫的兴趣,自顾自的向前走去。而这群羊的主人,一个干瘪老倌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间隐隐的杀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老倌儿愿不愿意,他已经身在江湖。虽然不一定见过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却也饱闻江湖恩怨情仇的传说。眼瞅着两个傻缺电线杆子一般杵在地上,满脸肃杀的表情,和村头小青年黑愣与拴狗掐架前的气氛完全一模一样,这种场面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两位傻缺定是要了结一段不为人知的江湖恩怨。有好戏看自然谁都不会错过,要知道山里本来就没啥娱乐节目,两只蚂蚁打架都够人家看上半天的,更别说是一场张飞杀岳飞的真人秀了。再说了,就凭这两位傻缺对峙时的强大气场,要真干起来,那绝对要比黑楞和拴狗掐架生猛得多。于是老倌儿羊也顾不上圈了,就地盘腿而坐,掏出烟袋来抿着嘴等着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一点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从双眼余光中看到有了观众,砖头也不装酷了,头一昂问道:“说吧,怎么个死法?”

正铭一惊,咽了咽口水,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他弱弱地问:“可不可以别打我的脸?”

砖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可不可以不要按在地上打我?”

砖头差点没一口笑喷了出来,强忍着笑意继续摇了摇头。

“那好,你打吧!”正铭索性闭上了眼睛,挺起胸脯等着砖头来打。他也想开了,反正横竖躲不过挨这一顿打,干脆就让你痛痛快快打一回吧!就当是让车给撞了,就当是骑摩托车再跌一回,老子豁出去了!

砖头也没客气,上前就轻轻给了胖子胸口一捶,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打了几下,突然觉得没劲了,怒道:“你特么不还手是几个意思?看不起老子?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和老子干一场,别他妈像个娘们儿一样让人家看笑话!”

砖头口中的“人家”自然是指那个放羊的老倌儿,正铭也觉得在观众面前干杵着让人打着实不是件光彩的事,双眼一睁和砖头演起了全武行。

全武行那是京剧里的术语,是指武生在舞台上进行激烈的武打表演。虽说表演这个也要经过十多年的勤学苦练,但毕竟不是实打实的肉搏,没有拳击和泰拳那种拳拳到肉的真实感,表演的成份要大于武斗。眼下这两位角的决战,也就两业余票友在草台子上的演出,比京剧里的武戏动作还慢呢。不过,随着决战的深入,两位角的动作是越来越快,力度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比拟泰森大战霍利菲尔德了。

恍惚之间,正铭一套行云流水的王八拳突然转换成了蛇形刁手,朝着砖头的眼睛猛戳了下去,但是胖子始终没胆插下去,那掬着的蛇头在距离砖头眼睛0.01公分的地方顿了下来。

正在严肃应战的砖头彻底笑喷了:“你这是要干啥?哈哈哈……”

这下子,就连那坐在草地上吧嗒着旱烟的放羊老倌儿也笑喷了,烟嘴也顾不上咂了,竟抚掌大笑,大有满地打滚之势。

正铭愤怒了,这么庄严神圣的决战居然笑得出来!恼羞成怒的他并没有把怒火发泄给砖头,而是转移到那老倌儿身上,他狠狠朝砖头使了个眼色:“走!先去收拾他!”

砖头早就看这个老倌儿不顺眼了,本来嘛,这场史诗般的决战是不需要什么见证者的,就算需要,也应该是风流盲侠花满楼或四撇眉毛人见人爱陆小凤之类的豪杰,怎么也不能是个混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干瘪老倌儿。这个老倌儿在一旁观战还自罢了,居然还敢抚掌大笑,不仅干扰了决战的节奏,还严重影响了交战双方的发挥。这种不懂江湖规矩的行为是不能原谅的,应该予以一定的教训。当然了,收拾他一顿那是过分了,把他吓跑还是很有必要的。听见胖子的怂恿,砖头想都没想,打了鸡血一般跟着胖子朝那老倌儿冲去。

那放羊老倌儿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尽,见二人凶神恶煞的向他冲来,立刻明白了:这两个不是傻缺,是纯粹的疯子,人家这是要跟自己拼命来了!他没有犹豫,如弹簧般立起扔下烟杆撒腿遁去。

胖子和砖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尾随着老倌儿一路追去,那老倌儿慌不择路,抱着头钻进了茂密的松林。缺乏锻炼的胖子和砖头想要在这里追上一个放羊老倌儿那就是太藐视劳动人民的能力了,毕竟这里是人家的主场,熟悉地形不说,光是每天上山爬高下低这份体能也让二人望尘莫及。追着追着,那老倌儿却是越跑越快越跑越远。眼见追不上那老倌儿,已经跑到胖子前面的砖头索性不追了,叉着腰喘着粗气望着老倌儿狼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松林里。此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追下去了,因为自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紧随其后的胖子追到了砖头的身边,他也没有继续往前追,而是就此停了下来。正铭的暴发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眼下就算砖头没停下,自己也没力气再坚持下去。已经面色煞白他也学着砖头的样子,叉着腰夸张地喘着气,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待二人呼吸均匀,直起身子相视一眼,不禁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正铭有些喜出望外,他觉得事情似乎已经出现了转机,眼下正好有了个体面的台阶可以让自己下。之前和砖头有过矛盾,有过冲突,但经过共同追击放羊老倌儿一役,大家也算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嘛!有什么问题也是可以通过对话解决的。望着砖头温和了不少的表情,他壮着胆子提议:“我们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我向你道歉。”

一听这话,本是和颜悦色的砖头立刻沉下了脸,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正铭自觉理亏,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赔偿你精神损失还不行吗?”

砖头一言不发,还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正铭没想到砖头这么顽固,一时也无计可施,便问:“为什么?”

砖头“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这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传出去人家会说老子放着仇人不干,只会欺负放羊的老倌儿,老子可丢不起这人。”

正铭急了:“那你想怎样?!”

砖头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老子今天整死你!”

“整死我?就凭你?”正铭积蓄的忿怒爆发了,高喊着“你还我阿妍”将砖头扑倒在地,与他扭打成一团。

见胖子动了真格,砖头也没客气,拳头雨点般向胖子脸上揍去。这正铭虽说平时斯斯文文的,可动起怒来绝不是省油的灯,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就往砖头脸上招呼。一来二去,正铭还渐渐占了上风。这胖子身体虽然不太灵活,但皮糙肉厚,抗打击能力那是杠杠的。再说了,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重量级别,稍微正常一点的人,一般是不会随便招惹一个比自己壮硕的胖子的,更何况是一个拼了命的胖子。

处于劣势的砖头并不傻,知道要战胜对手光靠蛮力是拼不过人家的,在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同时,也在寻找着对手的软肋,他发现与之决战的只不过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而这场战役的关键就在于胖子的眼镜,只要料理了他的眼镜,收拾个把瞎子跟玩似的。于是砖头瞅准战机,趁胖子出拳无暇防范面部之际,左手一巴掌搧飞了胖子的眼镜,右手结结实实给了胖子眼眶上一记重拳。

被搧飞了眼镜,又被揍得眼冒金星,正铭顿时乱了方寸,双手胡乱在地上摸着,眼镜没摸到,倒是摸到了一根腕口粗的枯枝,索性抡起乱舞起来,借此抵挡一下对手伶俐的攻势。

这本就是一个满地枯枝的山林,见胖子抄起了家伙,砖头没有犹豫,也顺手捡起一根同样粗的枯枝朝胖子头上砸去。虽说口口声声要弄死人家,可真事到临头砖头却下不了这个狠手。毕竟砖头没这么心黑,为这破事弄出人命也不值当,把这家伙砸晕,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所以砖头那一棍未尽全力,按他日后战役总结的描述就是:只用了三成内力。可他也太小看胖子的抗打击能力了,尽管吃了一记闷棍,却偏偏巍然屹立不倒。

挨了当头一棒,正铭更是怒不可遏,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大的闷亏,岂能就此善罢甘休?他怒吼一声,睁大眼睛从朦胧的目光中判断出砖头头部的方位,抡起手中的大棒狠狠地砸了下去。

追悔莫及的砖头明白,如果此刻再不下重手,躺下的就是自己了。在胖子挥起大棒的同时,他也抡起手中的枯枝朝胖子的脑袋上奋力砸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手中的大棒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这种小宇宙爆发的能量打击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二人就此晕了过去,这场轰轰烈烈的旷世决战也就此划上了句号,整个世界清静了。

风云际会的山巅,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战。乌云翻墨天空终于把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透过茂密的松叶一点一滴的打在二人的脸上。胖子的身体素质要强于砖头,被几滴雨水一激,率先醒了过来。一睁眼,朦胧中见面前有个人影,他下意识地抡起还握在手里的大棒,准备狠狠给对方一下子,还没出手,脑袋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棍,二度晕倒在地。

给了胖子一记闷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放羊的老倌儿。跑进松林后,见那两个疯子没有继续追赶自己,那老倌儿又折返了回来。不是他胆大妄为,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是人家惦记自己的羊,挨一顿打是小,要是自己的羊让那两个疯子顺手牵了去,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当他壮着胆子即将走出那片松林时,却惊奇地发现那两个疯子居然同归于尽了。

那老倌儿狐疑的向地上躺着的二人走了过去,为了保险起见,他也在地上抄起了一根棍子。一摸砖头,还有气息;再一摸胖子,胖子醒了过来,且有再次行凶的企图。他没有犹豫,甩手就狠狠给了正铭脑袋上一棍。

这事要是换了别人,也许就拍拍手撵着羊回家躺被窝里自个乐去了,可这山里的老百姓就是淳厚实诚,不忍心将这两位爷扔在荒郊野外。且不说林子里有没有什么毒蛇猛兽,这眼巴前大雨就要下来了,让这两个疯子躺在这儿,八成是会闹出人命的。

于是那老倌儿扛起砖头,吆着羊回到自己的小屋,又返回背起了正铭。要知道,正铭可是个大胖子,把这副身板放在自己的背上,那可真是苦了老倌儿这把老骨头了。但是这山里人什么也没有,吃苦耐劳的那股韧劲却一点也不缺。他咬紧牙关,硬是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将胖子背回了屋里。

这是一间质朴的小茅屋,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青松毛,中间有一个火塘,那老倌儿把正铭放在地上,在火塘上生了一塘火,又到隔壁调了一碗红糖水端了进来。

大雨一直在屋外“哗哗”地响着,头痛欲裂的正铭被一股温暖甜蜜的味道唤醒了。由于没了眼镜,朦胧中只见一个人端着碗正给自己喂东西,他凭直觉判断出这人就是自己想要收拾的那个老倌儿,心中大愧。再一看,对面的地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应该就是砖头,也不知道醒了没有。此时,他也不想再继续斗下去了,就算砖头醒来打他,自己也准备认输了。

其实砖头比正铭醒的要早,都没灌红糖水就醒过来了。见那老倌儿给半死不活的胖子喂水,还以为是自己把正铭打成那样的,心中的气消了大半,也不想再难为他了,只等着雨停了拂袖走人呢。

老倌儿见砖头醒来,问他想不想也来一口,砖头不屑与正铭同饮一碗,很干脆地拒绝了。那老倌儿也不勉强,端着碗出门洗碗去了。

沉默了半晌,外面的雨却没有一点消停的意思,砖头忍不住了,略带怨气说:“用自残的手段来骗老子的电话号码,你脑子让屎给糊了?”

正铭也来气了,脱口驳道:“我才没那么笨呢,老子当时是想撞死你,后来才想起要你的电话号码……”

“撞死老子?用电瓶车?”砖头呵呵乐了:“你还说你脑子没让屎给糊了?你怎么不用你今天开的那车撞死我呀?”

“那样我就永远失去阿妍了……我那天本想骑电瓶车撞你一下,让你上医院躺上个把月,把你们的婚礼搅黄了,这样和阿妍回旋的时间就多一些……”正铭没说自己事到临头又没胆撞上去,也不想说指使他人喷小广告的丑事,憋了一口气干脆坦诚道歉:“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们道歉,我再也不纠缠阿妍了,我祝福你们……”

“这就对了嘛!”那老倌儿走了进来,乐呵呵地说:“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就行了,打什么架嘛,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是夺妻之恨啊……”正铭突然抱头号啕大哭起来。

砖头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连忙上前安抚正铭。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家,拍着拍着胖子的后背,突然就嘣出了一句:“不哭不哭,爸爸Loveyou……爸爸Loveyou……”

正铭“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去你妹的!”

这是综艺节目《爸爸去哪儿》里的一句经典台词,出现在香港影星吴镇宇安慰他儿子Feynman的一幕。正铭很喜欢看这节目,听砖头嘴里嘣出这一句来,只道人家也喜欢看这节目呢。但他不知道的是砖头从小没了父亲,根本就不敢和母亲在电视前看这档节目,都是一个人偷偷在电脑上看的,不知有多少次没播完就含泪关掉了播放器。

雨渐渐停了下来,暮色将至,砖头扶起正铭礼貌的和老倌儿道别,二人却被老倌儿拦住了。

“都别走了,”老倌儿生怕放跑了两个客人,挡在门口说:“天快黑了,你们回去也不安全,就在我这里凑合一晚上吧,家里什么也没有,就有几只放养的土鸡,等下宰了下酒,我们今天晚上好好喝一顿!”

砖头和正铭推辞不过人家的一片盛情,应下了。

那几只土鸡本在下雨的时候钻回了窝里,天一放晴,又钻了出来,悠哉悠哉踱着步四处觅食。这是山林中一片不小的开阔地,想要在这里抓活鸡那是不太靠谱的。可是劳动人民自有劳动人民的办法,那老倌儿顺手抄起一根柴棒子,朝着一只正昂首阔步的土鸡猛砸了过去,那土鸡顿时被砸得一地鸡毛,躺在地上趴不了窝,余下那几只没砸中的土鸡,瞬间恢复了祖先的原始本能,张开翅膀四散飞去。

接着老倌拎起土鸡双脚,放血、烫鸡、拔毛、清理内脏一气呵成。在砧板上将鸡剁成小块,又在火塘上架起大铁锅,放入油,倒入切好的腊肉翻炒出味,再放入鸡块大火猛炒至半熟,最后加上水中火慢炖,很快整个小屋便浓香四溢。

热情的主人捧出了一坛包谷酒和三个碗放在地上,没等鸡肉煮熟就和砖头二人喝上了。几口黄汤一下去,正铭也放开了,小有洁癖的他竟不生嫌老倌儿,指着地上一只准备盛鸡肉的铁盆豪气地说:“都不要用碗喝酒了,把酒放进盆里,我们来玩‘高山流水’、‘三江并流’!”

“高山流水”和“三江并流”是怒江州的喝法。怒江州的各族人民群众生性热情好客,唯恐用小杯子敬酒怠慢了客人,喝不出气氛,喝不出感情,也彰显不出那种豪放的民族性格,于是创造性地发明了这两种喝法。保山人民也不甘其后,接受并加以推广。所谓“高山流水”,就是下面的人张大了嘴在底下蹲着,上面的人端着盆子把酒从上往下灌;“三江并流”呢就是三人或者几人端着一个盆子同时喝。这两种喝法极具杀伤力,但又非常利于加深感情,因此在滇西的酒场上很受欢迎。

砖头正喝到兴头上,老人家也没什么意见,那就满上盆子开整啊!谁怕谁呀?于是三个人顿时撒了疯,抬着一盆酒逮谁就捏谁鼻子往死里灌。小茅屋里虽说条件差点,但气氛总是有的,感情呢,自然也是会有的。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这仇一“笑”就泯那是夸张了,一“杯”就泯还是有可能的。一通“高山流水”、“三江并流”下来,喝得砖头和正铭是热血沸腾,抱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称兄道弟。早上还是不共戴天的情敌,几口黄汤下去就成了打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兄弟。酒这种东西,太玄乎了,太神奇了,有时候真的让人搞不懂。

好不容易又轮到砖头端盆子灌人,兜里的电话却又不识时务地响了,掏出一看,居然是岳妍打来的。他连忙将盆子放在地上,按下了接听键。

“砖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你人影?”

“呃……”

没等砖头一句整话说完,晕乎乎的正铭一把抓起地上那盆酒就满屋子追那老倌儿:“来来来,‘高山流水’!轮到我了……”

“怎么,那个胖子也在?”岳妍听出了正铭的声音,一下子就急了起来:“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呃,阿妍,没事,”砖头连忙解释:“我是跟他在一起,不过没事了,他已经跟我道过歉了,我们在一块喝酒呢……阿妍你别担心,我明天……”话没说完,听筒里“叮咚”一声,自动关机了。

电话那头的岳妍有点生气,怎么砖头说着说着就把电话挂了?今天胆子怎么这么大?不行,得再打过去把事情说清楚。咦,砖头怎么就关机了呢?她懊恼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本是生闷气,想着想着竟心生不安来。那个傻瓜现在和那个胖子在一起,不知道胖子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不行,得出去找他去。

小屋里的砖头此刻也有点着急,后悔早上不该拿手机玩游戏,搞得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没了电。他一把拉住了正铭:“来,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砖头对数字不太敏感,也不爱用脑子记电话号码,但岳妍的电话号码还是记得的,那是一串记在心底的数字,就算老年痴呆都不会忘记。他划开正铭手机的屏锁,将那串幸福的数字拨了出去。

“怎么这么奇怪?”砖头听着电话里的提示,诧异地问正铭:“怎么被叫无法接通?是不是你手机信号不好?”

正铭晕晕乎乎地问:“你打给谁呀?”

“打给阿妍呀……”

“她呀,”正铭目光略过一丝伤感,无奈的说:“她早把我的电话号码设成黑名单了……”

“哦。”

砖头没有注意到正铭的表情,头一低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跟朋友在一起喝酒呢,你打一个电话告诉阿妍叫她别担心,我明天早上就回来……”话没说完,正铭的手机也“叮咚”一声,砖头抬起手机一看,“我靠!胖子,你的电话也没电了……”

将手机还正铭,砖头有点迷糊了,接下来干嘛呢?哦,高山流水。呃,该灌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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