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的凝重,透着死亡讯息的静谧在阴冷的风中吹奏起悲凉的乐章。柳絮唤起了他的人,并召集他们在自己的房间内商议即将可能发生的灾祸。
“黑狗、野猫你们到外面戒备,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前来汇报。”柳絮按部就班地吩咐道。
“是!”话音落下,俩人便健步走了出去。
“天黑了,我们本该好好地躺在床上继续我们的美梦。然而,我们背负着使命,忠诚需要我们时刻警惕,也在冥冥中注定着我们时刻为此付出生命!”柳絮神情凝重,慷慨激昂道,“或许,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夜晚!无论即将发生什么,我都希望大家可以团结在一起,共同抵抗伤害我们的人,那些意图致我们于死地的人!”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经验,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实质意义上的真正战斗,曾经,我们甚至互相视对方为死敌;但,我们生活在一起,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坚强地奋斗,我们互相尊重彼此的生命,彼此的价值,彼此的信念。我们的血早已经在日积月累的生活中融为一体!对,我们是一个完整的群体,就像一个无坚不摧地巨人,拥有铜墙铁壁般的肌肉!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纵有再大的凶险也会安然度过!”
“我们不应该让今夜成为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我们不应该抛弃自己的使命、主人的托付而背信弃义般的死去。我们要活着,将敌人的尸体踩在我们的脚下。我们还不到流血的时候,就算地上流淌着鲜血,那也是我们用刀剑刺破敌人的肚皮所侃侃流出的!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们就会好好的活下去!”
这番言语从理想化的角度上确实鼓舞着大家的士气,然而生活毕竟是现实的,对于习惯了从现实角度上考量的人相当于一文不值的废话。有几个人丝毫不为所动,其中一人冷漠地说道:“柳絮,我非常欣赏你的看法,但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手无兵刃,就算多么团结,也无法改变我们处于下风的事实!”
“对,彦皿说得很对!”柳絮坦然道,“此时此刻,我们的确手无兵刃,更别说称手的武器,就像断了一只翅膀的鸟,看似羽翼丰满,却也只能乖乖地依赖不擅长使用的双脚而行走。所以,我们不应该与敌人硬拼,我们应该坚守着这座阁楼。”
“这不是坐以待毙吗?”有人充满顾虑地打断了他的话。
显然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疑惑,许多双诧异地眼神直愣愣地瞪着柳絮,他继续从容道:“直到可以救我们的人出现!”
“救我们的人?”约莫三四个人异口同声道。
“主人难道还安排了其他的人吗?”有人补充着问道。
“风宅里的确有我们的人,只是关于她(他)的一切,我也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必须等待!”柳絮颇为无奈地解释道,他所了解就只有这么多。
“万一来人放火怎么办?”个子比较瘦小的人似乎已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旁人正凶声恶煞般瞪着他。
“小乌鸦,闭上你的乌鸦嘴!”有人指责道。
“我倒觉得他说的很对,火攻是对付我们的最好方式,敌人又不是傻子,难道不是吗?”彦皿肯定道。
“的确,我也正为此事担忧。”柳絮诚然道,“除非万不得已,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你可真是执着的人!”彦皿不太认同的苦笑了一下。
“大家可以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尚存,就不会让兄弟死在我的前面!”柳絮坚定如铁道。
凤恭三府上,灯火比起往常似乎更加通明,凤三娘与凤恭三正惬意地饮着茶水,等待好消息的来临。青蔓与新枝急促地闯了进来,惶恐地跪在地上,充满忧虑道:“启禀三奶奶、三爷,花影劫走了牢房中的那两个她亲手抓的犯人,不知了去向!”
“什么时候的事?”凤三娘登时花容失色,急忙问道。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青蔓吞吞吐吐道,似乎她已意识到她们犯了不该犯的错,“属下本想追回花影,一问究竟,可是找遍了她有可能会去的任何地方,始终没有她的踪迹!”
“没有我的允许,花影竟敢真的这么做了!”凤三娘生气地握了握拳头。
“莫非夫人一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从她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此事并非偶然,凤恭三不慌不忙地问道。
“是啊!”凤三娘皱了皱眉,“她的确跟我说过她的计划:假装救出牢里的俩人,然后诱导他们,使她可以融入那伙贼人当中,继而查明他们的真正目的,还有幕后主使之人!”
“夫人拒绝了?!”凤恭三无关痛痒的表情,没有任何疑惑的样子。
“是的,这个计划太不可取了,很有可能会令她送了性命。我当然不会做这种失去犯人又折兵的买卖!”凤三娘理智地说着。
“夫人有没有想过,花影的真正目的是救他们呢?!”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抓他们?”凤三娘困惑地瞪着凤恭三。
“那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凤恭三的脸部轻微抽搐了一下,继续面无表情的肯定道,“凤宅看似车水马龙,实则守卫森严,绝无可能任人逃脱。而牢房看似层层关卡,却可轻易突破!这也是唯一能救他们的方式!”
“可她为什么又要事先将计划透露给我呢?”
“我们养了她十年之久,看着她茁壮成长,悉心教她武功,她也不负所望,从不犯错,每次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我们对她犹如子女般信任,正因为这份信任,她才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向夫人进言。一旦夫人同意,她既可以不冒风险将人救出,又可以继续潜伏在我们左右。我们这份一厢情愿的爱,成为了她计划中的绊脚石。”凤恭三言语间透着失望,眼神中满含着遗憾,唯独他那木板雕刻出的脸上觉察不出丝毫该有的愤怒。
冰冷的现实声声刺耳,凤三娘心如刀绞般难受,她的心中仍抱有一丝自欺欺人的妄想,复杂的思绪在矛盾之间如同涌荡的激流,久久无法平静: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凤恭三见她许久都未发言,而下跪着的俩人愧疚不已,于是,他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也知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任何人在一些不可理解的情形下——尤其是关系着身边的至亲——而做出一些违背理智的事,这是情理之中,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们不必自责,也无需内疚。打起精神来,不要让犹豫丧失我们的判断,不要让懦弱在下一个路口出现。我们至少要以无比坚强的姿态,让我们的敌人充满畏惧!”
“是!三爷!”蔓、枝二人听得热泪盈眶,心中无比感激他的宽容。
“好了,你们下去吧!”凤恭三表面上淡定如常道,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的心机过于深沉,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和可控范围之内,他不禁自我怀疑着:我,真的错了吗?
郭管家先是安排弓弩手埋伏在阁楼四周,然后命他专程请来的四大子影将带来的油洒在阁楼上,此四人轻功极高,平日里来无影去无踪,行走刀山火海游刃有余。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对于擅长洞察的黑狗与野猫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在这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他们并未有察觉到有人行走于阁楼顶上,唯有一股刺鼻的味道逐渐弥漫开来。
“油?!”他们极其低声地几乎异口同声道。
“野猫,你速去通知柳絮他们,我继续在此观察!”黑狗紧接着说。
“好,你也要当心!”说完,野猫迅速直蹦向柳絮所在的房间。
然而,为时已晚,几道长长的火蛇犹如闪电急速穿破深幽的黑色夜空,落在阁楼顶上,登时,火光四溢,火势以极快地速度疯狂蔓延开来。
野猫三步并作两步,急忙推开房门,慌乱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着火了!”
大伙一听,真是好的不灵坏得的灵,他们都将目光投向柳絮,似乎在请求他立即下达突围的指令,已将先前他的决定抛诸脑后!
“他们既然真的放火,那么外面定然有人将我们重重包围,一旦轻举妄动,我们必死无疑!”柳絮坚信着自己的决定。
“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和他们拼了,也好带走一两人,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越是关键时刻,我们绝不可自乱阵脚,逞匹夫之勇!”柳絮已感到做一个指挥所需要承担的压力有多大,所面对的质疑有多深,这是他必然要经历。
“难道就这样活活被烧死吗?”
“我说过会有人来救我们!”柳絮丝毫不退步。
“就算有人,难道他会从天而降不成?”眼见着火势已爬进窗口,众人的心里防线逐渐崩溃,纵然他们并不怕死!
“谁说我一定要从天而降呢?”一阵清亮的嗓音响起,从这些嘈杂的声音中脱颖而出。所有人将视线集中在房外,不知何时,已有一位女子无声无息的站在他们身后。
“你是谁?”柳絮代表着所有人问道。
“一个可以救你们的人!”女子十分自负的笑了笑,“此刻,恐怕不是互相介绍对方的时候,若是不想死,就快快跟我走!”
话音刚落下,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她进来的方向走去。原来在大厅左侧的死角处藏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直达后山,极难被人发现。他们撤退的井然有序,火势尚未吞没底层,他们便已安然逃脱。
“真是有惊无险呐!”小乌鸦松了一口气道。
“我似乎出现得早了些,这样的现实一点都不紧张刺激!”女子领头行走在蜿蜒的通道中,不以为然道。
“此言何意?”有人问道。
“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说书?”女子反问道。
“我们可没那闲功夫!”有人不屑道。
“说书人经常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刻意营造一些令人心潮澎湃的口语,例如,大火已经迫在眉睫,欲要将你们烧死,然后在出现一个天神一样的人物,将你们救走。或者,你们当中已经有人被烧伤,奄奄一息,在出现救世主一般的人物,改变了你们的命运!”女子高声道,她的声响在通道中不停地迂回。
“你是想说你是天神或是救世主吗?又或者你想暗示我们是无能之辈?”彦皿尖锐地问道。
“你可真是个敏感的人呐!”女子继续向前小心翼翼地走着,略显无奈道,“我只是在跟你们说一些关于说书人会设置的情境罢了,并不存在其它的意思!”
“人为设置的情境固然动人心魄,但,也仅是虚无的妄想。现实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去珍惜和守护的,不是吗?”柳絮有感而发道。
“柳絮,你说得很对,不应该为了妄想而去否定现实,这是不可取的!”女子淡淡一笑。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柳絮猛然一惊,许多的疑惑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之间并不相识啊?莫非房间中刻意留下的柳絮也是她的杰作?她究竟是谁?。。。
问题太多,而且都是至关重要,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去问,只好捡了个最为原始的问题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
“其实我们是老朋友了!”女子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可能你们都已经忘了,忘记了我的存在,甚至在你们的心里没有留下一座墓碑。这并不奇怪,毕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多年前?”
“是的,十多年前!”女子讲述道,“那时我们都还是十岁上下的孤儿,被主人收养在一起,每天接受着主人的教诲,学习着他的武功还有生存之道。我们为了一个馒头互相争抢,为了一口饱饭互相撕咬,直至精疲力竭。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感激主人的养育之恩,誓死为他效忠。
在普罗大众的眼里,我们仅是一群愚忠的苍狼,被诅咒和唾弃着的生命!唯独我们自己明白,主人改变了我们颠沛流离的命运,在我们的世界里领悟到了家的含意,同时我们也深刻了解生存的定义:生存就是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没有谁对不起谁,不必遗憾,无需内疚,更不用抱歉!
不知你们当中是否还有人记得,曾经在夜鹰中存在过的那个女孩!”
“你是秦昭!”柳絮豁然开朗,不可思议地瞪着远处的她,朦胧的火光中隐隐约约浮现着她的脸庞。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一个曾经拥有过的名字。”女子继续讲述道,“主人一定会和你们说我已经死了,人生中总会有很多人死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只要遗忘了对他来说或许就是好事!
当年主人偷偷带我来到凤都,并命我想方设法接近凤三娘,潜伏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亲信,等待着有朝一日派上大的用场。我并没有辜负主人的期望,如愿以偿地接近了凤三娘,在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成为十二剑侍之首,并赐名‘花影’。
于是,我天天期待着收到主人的指示,下一步该怎么走、怎么做?然而,主人却一直未出现,夜鹰也没有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似乎,我已经成了一个被遗忘的弃子。我承受着内心的孤独与煎熬,想要一走了之,去寻找我的主人,想要跟他说我不愿成为弃子!
最终,我放弃了这个念想!
也许,我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
我的价值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努力地继续为凤三娘尽忠,恪守本分,我就这样麻木而平静的生活着。直至我听到鹤族将与凤族联姻的事,我的那份执念又重新燃烧起来。以我对凤恭三的了解,无论鹤族送来的壮丁是谁,他都会赶尽杀绝,以一种干净利落的方式。所以,在这之前我就一直思考着你们会被安置何处?该如何解救?
这座阁楼偏僻、独立,有什么大的动静也不会被人察觉;更重要的是房间够多,安逸的物质通常会腐蚀一个正常人的戒心。我便开始暗中命人在后山挖掘通道,只要收了钱,他们并不需要知道将会通向何方。待要完工之时,我便将他们逐一灭口。”
说道此处,花影残忍而自豪地笑了笑。
“你真的很聪明!”柳絮淡淡地说。
花影将头转回前方,继续行进,她们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估摸着时间也快要到了出口。
“柳絮,若非你极高的警惕性和冷静的判断力,没有饮用她们送来的食物,恐怕我所做的一切也会付诸东流。”花影回复着他的话。
我是否要谢谢你的赞赏?一个被遗忘的弃子,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柳絮冰冷地思考着。
半注香后,他们走出了通道,瘦猴与大头正在焦急地守候着,见到他们的到来,兴奋得几乎快要跳了起来。可此时的他们,却有些茫然,有人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要问花影姑娘了,无缘无故将我们抓起来,又莫名其妙将我们救出。带我们来这里后,又说会救你们出来,要我们在此等候。”他们还未明白她的身份,更不明白她的用意。
“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没有我,你们也不会顺利地了解凤宅的地形;没有我。。。。——”花影正高傲自大的侃侃而谈,背后突然被什么东西刺到了,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利刃穿破了她的心脏,全身上下一阵激烈地镇痛,紧跟着嘴里冒出鲜红的血液。她缓慢地转动身子,用着最后的力气,望着背后的柳絮,错愕地问:“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救。了。。你。。们。。。。。”
“与其用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让我们充满猜忌、充满顾虑地去行动,不如索性将其除之,以绝后患!”柳絮阴邪地说着,毫不留情地拔出刺入她背部的那把尖刀,冷漠地看着她那悲凉而充满讽刺的笑容,看着她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她无法瞑目的眼睛瞪着自己。
“你说的很对,生存就是一场尔虞我诈的游戏,没有谁对不起谁,不必遗憾,无需内疚,更不用抱歉!”柳絮俯下身子,用她的衣襟擦拭着尖刀上的血迹,然后再次将它藏于衣袖之中。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有人问道,似乎对她的死并未抱有任何的同情。
“我们先去找大武,此刻,我们的武器也该到凤都了!”柳絮豪言道,“凤恭三,谢谢你的见面大礼,我们兄弟定当礼尚往来,送一份更大的礼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