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水生朗声道:“铁大哥莫要再逼迫暮雪,她若是肯回心转意,小弟必不阻拦,小弟对暮雪的情意也必不会改,若是铁大哥不能相容,小弟这就离开!”
儿女私情、朋友之谊,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韩暮雪神色一滞,轻声道:“若是方大哥离开,我自然也一同离开!”
铁重山沉默半晌,才凄然一笑道:“天色已晚,就算要走,至少也该等到明日再走!”
难道铁重山已经想通,既然不能得到,不如成全。
方水生和韩暮雪当然不会罔顾一番好意,天黑的时候离开丹枫山庄实在也不是明智之举。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看的风景也已经看过,丰盛的晚餐已经备好。
三人入座,满桌的佳肴比起昨夜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周也站满的随时准备服侍的仆从。昨夜是匆匆赶就,今日却是精心烹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韩暮雪的桌前放着韩暮雪最爱吃的菜肴,铁重山对韩暮雪的口味记得一丝不错。
韩暮雪悄悄叹息了一声,夹起几道自己最心仪的菜,一样一样的品尝,仿佛还能尝到过去的滋味。
方水生和铁重山自然是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只闻碰杯声,却无祝酒词。
就算再好的朋友,此刻也难免心生间隙。
突然之间,韩暮雪颤抖着手,当的一声,拔出流云刀,厉声喝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坐在韩暮雪身侧的铁重山轻一挥手,流云刀竟然轻易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韩暮雪为何连流云刀都已拿不稳。方水生脸色一变,急问道:“何事?”
铁重山不紧不慢,冷然道:“如果你失去了内力,我还会留不住你吗?只要你好好呆在丹枫山庄内,我会永远照顾你,保护你,你根本不需要这把流云刀!”
原来铁重山竟然用最卑鄙的方法,想要留住韩暮雪。
摆在韩暮雪面前的几样菜色,并不是铁重山对她的情意,而是无情的毒药。
化功散有色有味,但是分开配料,下在不同的菜中,每一种的药味已经淡不可闻,菜的味道早已经掩盖了药的味道。更何况韩暮雪的思绪早已经被带入旧日时光,毫无防备之心,又怎会辨识得出这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
方水生瞬时已经想清楚了原委,长身而起,怒喝道:“铁重山,你竟然对暮雪下毒,废掉她的武功?未曾想到你竟如此无情,暮雪乃流云庄庄主,你下此毒手,流云庄定然自此与你结仇,小弟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铁重山大笑道:“我明日就娶暮雪过门,流云庄与我丹枫山庄是永结秦晋之好,又岂会相互为敌?方水生你虽然不可小觑,但凭你孤身一人,如何跟我斗?”
江湖中的人,把武功看得和性命一样重,若是失去内力,岂非和废人一样?掉在地上的流云刀,韩暮雪没有去捡,捡起来又能如何,这双手再也拿不稳住流云宝刀,随便一个三流的角色已经可以从她手中夺去。
多年苦练,一夕化为乌有,任谁也不能不恨、不痛!
原本应当悲愤交加的韩暮雪反而已经镇定下来,声调平静,无喜无怒道:“只怪我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已经有断绝之意,就不该来到这丹枫山庄。铁重山,既然你对我下毒手,欠下你的恩情就算与此扯平,自此之后,恩怨相了,形同陌路,各不相欠。方大哥,麻烦你带我立刻离开!”
铁重山嗤笑一声道:“方水生随时可以走,但是你却不能离开丹枫山庄一步!”
话音刚落,程不凡已经带领着数十人手持利刃,出现在门外。一切都是早已经准备好的。
重围之下,方水生一人离开或许可以,若是带上已经全无武功的韩暮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水生却丝毫没有犹豫,一手拔出天翎剑,一手已经拉过韩暮雪,两人挨身相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一定要将韩暮雪带离这里。
韩暮雪无惊无惧,铁重山既然想要留下她,必然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此时的情形并不意外。
韩暮雪的目光转向铁重山,直直的看着他,既无依恋也无嫉恨,仍是平淡无波的双眸,双唇微启:“我今日就算身首异处,也绝不会留下。一个人想活着不容易,难道想死也难吗?你能留下的不过是我的尸体。”
淡然的声调仿佛在说着最平常的事情,铁重山却再也无法维持他讥讽的笑容,微微不稳的声音,出卖了他看似还冷静的脸色:“你宁可死也不愿留下?!”
韩暮雪已经转过脸,不再回答。就算失去武功,韩暮雪仍是流云庄庄主,说出的话,就是射出的箭,焉能收回?如果韩暮雪有一分怕死,有一分胆怯,又岂会在流云庄前孤身浴血奋战,不退一步。
方水生已经拉着韩暮雪开始向外走,既不犹豫,也无畏怯。
程不凡率领众人尚未动手,没有等到铁重山的命令,他们如何敢擅自进攻,毕竟两人身份不同。可是铁重山仿佛愣在那里一般,只定定的看着韩暮雪一步一步往外的身影,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只能留下韩暮雪的尸体,留下她又有何用?原本是此生最不想伤害的人,怎么舍得她离开这世间。若是她不在了,只余自己一人,漫漫人生该如何渡过?
无奈的开端,带来的只能是残缺的结局。每个人都不得不付出代价,有所得、有所失,世间并无两全其美的事。
不一会儿,方水生已经拉着韩暮雪走到了众人的跟前,仍是半分未停,没有收到拦阻他们的暗示,拦截的人只好默默退让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众人的夹道走过。
寂静的山庄,只闻韩暮雪窸窸窣窣的脚步,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不紧不慢的脚步,没有丝毫的畏惧和迟疑,坚定不移的直直走向山庄的大门。
秋风已起,叶如飞花。鲜红的枫叶,映着最后一丝微弱的霞光,随风散落,红叶飘落肩头,无人拂拭衣衫,却又纷纷坠落。或许明日的清晨,丹枫山庄内就铺满层层落红,又是另一种风情。
丹枫山庄当然很大,到大门的路也很长,可惜多长的路也会走到。
直到二人走到大门,铁重山也没有动过一分,没有出过一声,只余深深的疲惫,和浓浓的悔意。为何最终会变成这样?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谁都知道他心里应该想的什么。
厚重的大门被拉开,前夜的时候,还曾从这里迫不及待的迎入二人,可今日此门又是别离。
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大地已经被黑暗笼罩,丹枫山庄门再次关上,阻断了所有的目光,也阻断了所有的情意。
两个相识不过三天的年轻人,手却已紧紧的拉在一起。
韩暮雪虽然失去了武功,可是身旁有已经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了温暖的双手,再难也不必担心。
方水生尽量放慢了脚步,免得韩暮雪跟着太吃力,这份体贴,韩暮雪自然知道。
这里离可以住宿的小镇实在太远,若不加快脚步,只怕深夜也走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虽然可以露宿野外,但是此时的韩暮雪没有了功力,秋夜寒凉,没有屋子和棉被御寒,实在不妥。
韩暮雪看出了方水生的焦虑,柔声道:“再走快些,莫要担心,我还走得动。”
方水生叹了口气,把韩暮雪更拉近了两分,低声道:“你前日又是中毒,又是失血,现在连武功都失去了,身子只怕比一般人都不如,我如何能不担心。你若是累了,莫要强撑,与其生病,不如让我背你。”
韩暮雪低低一笑道:“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走路便会生病?我自习武之后,从未生过病,方大哥大可放心!”
方水生只得略略加快脚步,把韩暮雪拉得更紧,仿佛这样,便可以替她分担一些。
深夜之时,终于找到投宿的客栈。韩暮雪只觉得腰酸腿痛,却没有说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暗自忍耐。
为了韩暮雪的安全,两人以夫妻名义,只要了一间房。虽然二人同卧一床,却各盖各的被子,相安无事。
本来以为同塌而眠会辗转难眠,劳累和信任却让韩暮雪竟然很快睡去。
方水生当然要先送韩暮雪回流云庄,虽然现在还有毫无头绪的月光,还有铁重山的恩断义绝,但是眼前需要办的事情更重要,一是为了韩暮雪的安全,二是为了上门求亲。所以次日清晨,二人离开客栈,继续向流云庄而去。
用双腿走路,当然要比马慢得多,回流云庄的路也显得要远得多。
方水生很意外,自己带着韩暮雪居然平平静静的走了一天,没有碰到月光的任何人。很顺利的又找了一家客栈投宿,仍如前夜一般,平静无波。这样平静的两夜一天,却让人感受不到安心,只有对隐藏在平静之后的波澜更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