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从松树后悄然挪开身子,先阮星玲回到了家中,想起方才所见,周易心中烦躁难安。任何男人,在看到自己的女人不顾一切去保护另一个男人,心理想必都很难好受。周易在想:“那柳庄主曾与星玲有恩,星玲拼死救护他也是应当,只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星玲提起过此事……”又想:“七年前,张一鬼转述蓝炼彤所言,柳庄主同一个阮氏农妇在破庙中赤身裸体,柳庄主又曾为她连挡三十三刀,如今看来,那阮氏农妇当是星玲无疑,难道,他们二人之间当真已有奸情……”
今晚所见一切,任何男子都难以释怀。周易左右难安,忽闻屋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情知是妻子回来了,当即回到床上,佯装熟睡。阮星玲翻窗进屋,见到丈夫仍在安睡,心中略安。躺回床上,却发觉被窝冰凉,显然是空了很久所致,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来,登时心头也跟着寒了下来。
周易心忖:“星玲绝不会有负于我,今晚的事情,明日她一定会说与我听……”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各自埋头熟睡。第二日清晨,周易照常教幼子习武,阮星玲依旧操持家务。只是夫妻二人相对视的眼神之中,不再似以前那般纯情自然。阮星玲目光闪烁,似有愧疚之意。二人夫妻情分之中,似乎隔上了一层纸膜。
置好早饭,二人同桌吃饭,也少了很多言语。周易盼望妻子能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自己听,但阮星玲只是低头沉闷不语。周易性子倔强,妻子不肯开口,自己也决计不愿多问,经在不经意间同妻子犟上了劲。吃过早饭,周易一声不吭,扛起锄头下地去了。晚上回来,蒙头便睡。
阮星玲猜知丈夫多半知道了自己同柳庄主之间的事情,也曾想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与丈夫来听,但见到周易这副模样,也不禁心头揣揣,不知如何开口。夫妻二人这场暗战了两三日,周易见妻子始终不曾提及这件事情,心情越发烦燥,教子习武,也比之以往更加火爆,下手也更重了一些。与邻里相处,也不似往常宽和,经常无故发火。阮星玲看在眼中,更加不敢开口。
转眼半月过去,周易见妻子始终不肯开口,终于按捺不住,在吃早饭时,向妻子问道:“娘子,我记得你七年前,曾受邀前往天医门,为何从未听你提及过此事?”阮星玲手一颤,盛饭瓷碗掉在地上摔的稀碎,小周衍关怀问道:“妈,你怎么了?”阮星玲故作笑意,“没事。”转身拿了扫帚,将破碎瓷碗扫了。
周易心忖:“看来你终究不愿跟我说真话。”饭也不肯吃了,扛了锄头下地去了小周衍心想:“为何最近爹和妈都怪怪的?”周易下午收工回家,路经牛渚山,回到当年同陆向宗、凌虚彦相聚之地呆了一阵,回到家中,夜露更深,阮星玲早将周衍哄上床歇息了,见周易回来,屈膝跪倒丈夫面前。
周易一怔,见妻子换了身紧身衣饰,清睫沾满泪痕,令人楚楚怜惜。周易心反而软了下来,正要扶起妻子,阮星玲已当先开口,“易哥,我知道你还在因为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在生我的气,我不敢奢求你能够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够原原本本,听我将事情讲清楚。他夫妻二人素来相敬如宾,见此情形,周易心中已经极为愧疚,当即去扶妻子,说道:“你先起来……”
阮星玲身子向后一缩,道:“不,易哥,你先听我说……”周易知妻子性情决绝,只得缩回手,道:“好,我听你说……”阮星玲颔首低眉,屋内烛光微弱微弱,映的她眸光深处,泪纹如星,轻启唇口,说道:“七年前,谷施通接任天医门门主之位,我前去庆贺。回来时,路经湘南,遇到那位柳庄主。他对我或有不礼之心,一路都跟在我后头,我到哪里他就到哪里,我赶路他便赶路,我打尖投店,他便住在我旁边房间。只是他始终未有僭越之意。我当时自负自己一身武功,未将他放在眼里,心想他要敢对我无礼,我总有法子教训他。
“可谁想,那天晚上,他忽然闯进我投宿客房……”周易听到此处,心中一紧,凝神细听。阮星玲抿了一下嘴,说道:“他一进屋,我当时便惊醒了。我何曾想到他会如此大胆?也没见来得及着衣…他一进屋,便点了我穴道,口称:‘得罪!’连着被子,背着我奔走飞逃。天亮后,迎面迎来一人,手使单刀,绕过那柳庄主,直接向我刺来。柳庄主当即举剑招架。
“他刀法快厉绝伦,一连数刀,刀光连成一线,刀刀均是指向我,亦且均是狠厉绝伦的杀招。我当时脸色都白了。心想:‘我又不使得此人,他为何一见面便要取我性命?’再见他刀法非止极快,亦且招数精妙。心想要是我和他交手的话,不出数刀,就会被他乱刀劈死……
“只见那人刀法越使越快,快若电光,使到后来,几乎只能看到刀影的残痕。柳庄主固然剑法极高,但远远不及那人刀快,斗不到数招,柳庄主便已被那人砍了两刀。待他刀法使尽,柳庄主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
“那人见柳庄主仍然硬抗不退,便收刀退了,笑道:‘柳庄主为这女人连挡我三十三刀,看来柳庄主是真的对这乡下妇动了心了。既然柳庄主如此重情重义,这女人我让与柳庄主便是!’柳庄主大骂道:‘秋凌枫,柳某岂可同你这下做小人相同?’”周易惊道:“你说那恶贼便是‘玉兰台’秋凌枫吗?”
“玉兰台”秋凌枫可是江湖中久负臭名的采花大盗,不仅刀法绝伦,轻功更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江湖中甚至盛传,被秋凌枫看重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保留的住清白。开禧二年,甚至一度潜入皇宫大内,将宁宗宠幸的韩美人也给奸污了。当时韩美人在宰相韩佗胄支持之下,正欲夺取皇后之位。此事虽然未被人当场捉奸,但也因此事韩美人失去了争夺后位资格,史弥远支持的杨美人得以成为皇后。韩佗胄北伐兵败,韩佗胄勾结杨美人发动政变,取韩佗胄首级与金议和。小小的采花盗贼,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朝政大局。南北武林侠义道,曾联手对付秋凌枫,却因其轻功甚高,狡猾多端而屡屡落空。
阮星玲点点头道:“正是那恶贼。柳庄主当时说道:‘秋凌枫,你刀法固然胜我,但我若非一意护住身后的这位娘子,你能连砍我三十三刀吗?’秋凌枫笑道:‘若非在下看重柳庄主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秋某就不会让柳庄主做了这么久的护花使者了。’”周易道:“如此说来,倒非是心有不轨,秋凌枫刀法虽然高明,但毕竟是忌惮了柳家庄‘梨花雨剑法’。嗯,柳庄主为你连挡三十三刀,倒也是大大的好人。”
阮星玲听丈夫说话语气越发温和,心下稍安,往下说道:“柳庄主单手扶胸:‘我前些日子见你对这位娘子心怀不轨,才一路相护。昨夜发现你有动手的意思,便抢先救人,让你落了空。’秋凌枫笑道:‘柳兄是对这位夫人动了心吧?’柳庄主听他竟然与自己兄弟相称,登时动气,连连咳嗽了两声。秋凌枫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柳兄有意,这位美人就由柳兄受用吧。’说完就自顾自的去了。
“柳庄主见他走远,便拄着剑,背着我进了一处山腰间的破庙。我想到自己被他像大粽子一般包裹着,一时满面生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进了破庙,柳庄主伸手为我解穴,便不支昏倒。我想到他为我连挡了三十三刀,就再也顾不得所以……”周易自然明白妻子所说的顾不得所以是何意思,他虽然感激柳云毅救了妻子,但想到爱妻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心中仍然满不是滋味。
阮星玲低声说道:“我当时揭开柳庄主胸前被鲜血浸染的衣衫,将鲜血擦拭干净,却发现他身上竟然只有一道伤口,从左胸横到右胸口。我当时联想到秋凌枫多变刀法,像是从多个方向、不同方位刺来,为何却只留下一道伤口?当下再仔细检查伤口,那道刀伤虽然很深,但却伤口极薄,细看之后,像是刀法叠加后留下的创伤,仿佛所有的刀都不偏不倚,都落在同一处,力道也是拿捏的极巧,每一刀深浅相当,伤口处碎肉被斫的细碎……”
周易道:“不错,这正是秋凌枫那厮惯用的手法,‘霸影重痕刀’。”阮星玲道:“我当时见柳庄主奄奄一息,想到从天医门出来时,谷施通赠我的奇药,‘玉阳还血散’。当时谷兄再三叮嘱我,这是疗伤奇药,不论何等重伤,只要一息尚存,便可起死回生。但这药是融合时间多种珍奇药物合成,世间仅有,劝我夫妻在生死关头才可用此神药。我当时见柳庄主一路相护,便将这药用在了他身上,果然,不出两日,柳庄主便重又有了生气。”
说到此处,,阮星玲抬起头,望着周易,说道:“易哥,我不想骗你,这七年中,柳庄主对我念念不忘,多次约我在村口见面。但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任何对不起夫郎的事情!那晚,我想到当年柳庄主为我连挡三十三刀,才会挺身为他挡剑。如今,我和柳庄主之间恩怨已经两清,今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一面!”说着清睫含泪,低下头轻轻啜泣,嘤咛道:“易哥,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求你一定要相信我的清白……”
周易见妻子清泪如痕,心中已然起了自责之心。屋内灯火枯黄,周易低头看见妻子成亲前原本娇嫩的皮肤,由于这些年在乡务农,早已不再光滑,经昏光一映,更加显得枯黄粗糙,心想:“这些年星玲甘于平淡,跟着我过苦日子,我却怀疑她清白,我……”想到此,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正要再掴第二巴掌,阮星玲急忙伸手阻拦,周易顺势将妻子拥入怀中,柔声道:“对不起,星玲,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不该怀疑你清白……”阮星玲泪如江涌,说道:“你疑心我和柳庄主之间暗含私情,本属正常,若是你丝毫不起疑心,我反而奇怪……”周易感念妻子如此善解,心中越发感动。
夫妻二人经此误会,感情更深,周易心结得解,脾气又转回了以往的柔和。但每每想到夫妻二人之间那段隐晦之事,周易心中多多少少难以有些释怀。不过他不愿惹妻子自哀自怜,也就未曾在提及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