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忽然停了下来,歌声,又是那歌声,虽然只是很轻很轻的哼鸣。
这次于安也听到了,风中真的有微微的哼唱,这分明就是陛下时常吹奏的曲子。他的眼神晶亮起来,这个人就在附近,这次他一定会为陛下找到的。
刘弗陵放轻了步子,循着哼鸣声而去,终于在池塘畔的大石头上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她手托着腮,月光的清辉洒在她的脸上,刘弗陵似乎可以从哼唱中感受她此时心中的愁苦郁结。
他们没有再向前,近乡情更怯,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几步之外她等待了许久的含情脉脉的他。
于安见刘弗陵的样子,知道他终于找到了等待了多年的人儿,此时此刻他该退的远远的。可是,他却偏偏故意咳嗽一声。然后忍着笑隐身进了黑暗之中。
绿袖听见背后有人咳嗽,急急的回过神转头看去。
一个人经过时间的洗礼或多或少的都会有些许改变,容貌身高都是会变化的。不变的唯有眼神,还有那份无法言明的默契,那是一种恍若隔世早已相识的默契。
她坐在石头上,他就站在几步之外,四目相对,泪眼凝噎,时光恰似过了前年,他们终于重逢。
刘弗陵走到她身边的石头上坐下,心中的喜悦洋溢出来,他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绿袖看了他一瞬,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同自己一样感慨跟喜悦同时袭来,他的眸子还是那样的温润,他的五官越发的分明了。
片刻,她嘶哑的声音悠悠的响起:“是风儿把我的歌声带给你的吧?”
他重重的点头:“是,风儿把你的歌声带给我,我就跟着风儿来寻你,现在,终于找到你了。”
他默默的注视着她,她虽然扭过头去偏向一旁,他任然能看到她被泪痕沾湿的脸庞。他抬起手,用袖子轻轻的为她擦拭泪痕。这一刻,他等了多少年,能静静的守候在她的身边,跟她说说心里话,听她哼唱一曲陌生小调,她伤心就为她擦泪水,她高兴就陪着她一起笑。一生一世一双人,在这片刻,他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
绿袖也不阻止,任由他的衣袖擦拭自己的脸庞,她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停不下。
“咱们好不容易才相聚,我可是等着你告诉我这些年你都飞去了哪里呢。却不曾想到专门给你擦眼泪来了。”刘弗陵看着自己沾满泪水鼻涕的衣袖,又是无奈又是开心的笑道。
绿袖终于破涕为笑,又拿起的他袖子,使劲擦了两下。
“还是这么大力气,脸都擦红了。”刘弗陵感触道。
记得当年初相识的时候,她在炎热的天气下,坐在太液池畔为自己擦汗,也是这样大的力气,擦得脸上一道道红印子。
绿袖的脸微微红,静静的默许他轻柔的为自己擦拭泪痕。仿佛像是最平常的事情,最平常的夫妻那般默契。
现在想来,若不是那日的偶遇,若不是当年少相互承诺,他们怎么会怀念至今拥有这样重逢的喜悦呢。
“没想到咱们竟然这样相遇了。”刘弗陵道。
绿袖但笑不语,虽然不是太液池,却也是还是差不多的场景。世上的事情都躲不过一个缘分,他们,也是有缘分的吧。
“你是什么时候来长安的?”刘弗陵问。
人人都当她早就死在那场大火中,可是他却不相信,他明明听到过她的歌声,歌声不会作假,那是专属于他们的曲子。
“我来了很长时间了,来的第一天就想进宫,可是,我没办法。”想起初到长安的情景,绿袖不禁低下了头,他们错过了无数次,她就是跟不上他的步伐,所以才一次次的错过。
刘弗陵道:“那里面规矩就是个枷锁,你孤身一人,自然没有法子。”
“后来,一病已大哥跟平君姐姐收留了我,我就住在他们家里。后来,我在长安大街上,看到你。”
刘弗陵惊讶不已,他们竟然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相遇过,他鲜少私自出未央宫,不想他还是没有幸运的先见到她。
“我很少出宫,出宫也不过在马车上,你自是追赶不上的。”
“我只能猜测你是宫中之人或者是经常出入宫中的人,在未央宫外徘徊了数日都没有再等到你,所以,我确信你是宫中之人,于是,就决定入宫。”绿袖解释道。
刘弗陵思忖,因为上官皇后的存在,使得霍光跟桑弘羊在关于皇帝的女人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除了上官皇后,他们不会允许别的女子轻易入宫。就连宫女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绿袖孤身一人身份上存在很大的问题,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的被选入宫。这么说来,他轻声笑出来。
绿袖满脸诧异:“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原来自己在错过了与你有关的那么多时光之后,还能有幸吃到你做的菜。”
他已然猜到,她必是阿姊带来骊山的厨子,他庆幸,幸亏当时自己随口说了句就将其留在骊山。要不然,他们又该蹉跎多少韶华才能相遇呢。
“你吃了?你竟然能吃到我做的菜?”
“吃了,每一道都吃了,细细的品尝过。”
她按压住心中的喜悦,她做的菜,竟然能被他吃到,这可真是老天对他们的眷顾,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什么时候,你再做菜给我吃?”刘弗陵想起白日的菜肴,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尤其是知道是她做的之后,竟然又觉得胃里空空的难受。
“才刚吃过,怎么又想着吃?晚上没有吃饭?”绿袖痴笑道。
刘弗陵哑然失笑,“晚上只能算是小酌,饮了些酒,倒是没吃几口饭菜。现在一想起你做的菜,又觉得饿了呢。”
绿袖止住笑,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定然不一般,她能在这里遇到他。骊山行宫除了侍卫除了内监,就是当今皇帝刘弗陵跟自己的哥哥刘贺。他不是侍卫,不是内建,不是哥哥,他定然是刘弗陵无疑。无数个日夜,她都在想,为什么你没有遵守承诺来找我,这一切都有了被原谅的理由,身份是枷锁,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
“其实我。”
绿袖伸手,覆在刘弗陵的唇畔:“我懂,我都懂。”
她的这句我懂我都懂,让刘弗陵的内心波澜起伏,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别人都是碍着他的身份恭恭敬敬,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而今,她却对自己说我懂,她竟然是懂得自己的身不由己的。
“我原来唱歌给你听,现如今还是会唱歌给你听,也只会唱歌给你一个人听,这些与你的身份无关。”
刘弗陵欣喜的抓住她的手,她红着脸没有默许。任由他温暖的大手握着自己白葱玉手。
一夜无眠。
于安知道那就是主子等待了许久的人,自是不能让绿袖再住在奴才们休息偏僻地方。聚少离散多,好不容易重逢,刘弗陵不愿意再浪费掉一丁点儿与她相处的时间,于是就命令于安将绿袖安排到自己的身边。这对于于安来说是个大难题,既要瞒住悠悠之口,又要不动声色的将人安插进来,身份也只能是个宫女。
刘弗陵不是那种骄奢淫逸的皇帝,生活上更是节俭,他更多的是向往那种平淡的生活。所以,总是喜欢居住在行宫中那些独自院落的地方,眼下他住的地方就是一个清幽雅致的小院落,与宏别致的行宫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绿袖却很喜欢这个地方,四四方方的院子,更是别具一格,看起来更像是过日子住的地方,就像家一样。
刘弗陵曾经问过绿袖的意见,刘贺此时还在骊山,不知道是不是要让他们兄妹见上一面,可是每次提及这个问题绿袖总是沉默不语。刘弗陵知道她只是还么有想好,她经历了那么多,劫后余生,她好不容易忘却了那些悲伤能够这样开心的生活,他也不想给她压力,只能一切顺其自然。
不到正午,刘弗陵靠着窗子捧着一卷书慢慢的看,绿袖就在一旁为他泡茶,清幽的茶香淡淡的书香,倒也是休闲惬意时光大好。
于安靠着柱子同样的悠闲自得,主子开心做奴才的也跟着开心,况且他跟刘弗陵一起面对了无数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关系自然比寻常主仆更加的无间。许久未见过主子展露这样的笑容,他心中也是开心不已的。
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急急的跑来。
于安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眼尖,瞪了眼远处的小太监,看了眼屋内的人未受到打扰,便轻轻巧巧的脚步无声的离开。
“猴急什么?”于安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
小太监捂着脑袋,大汗淋漓,“师傅,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昌邑王要走了。”
于安心中咯噔一下,这个昌邑王,就知道整这些幺蛾子,就算要走也该请示陛下吧。他摇了摇头,径直向屋内走去。
“主子。”
他没有抬头看屋内的人,那份难得的美好场景,他实在不忍打破。
刘弗陵此时正慢悠悠的品着绿袖亲手泡的茶,见于安如此恭敬,笑道:“你也来尝尝这茶,手艺竟丝毫不必做菜差。”
于安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光是一个昌邑王就闹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主子,王爷说要回昌邑去。”他硬着头皮禀明事情。
绿袖手中的茶杯咚一下,翻在了小桌上,茶水散了,她慌张的准备收拾。
刘弗陵拉住她的手,于安赶紧递上了帕子,刘弗陵一点点的擦拭着她的手。
“咱们一起去见见,如何?”
骊山行宫景色虽美,地方却就是这么大的地方。刘贺一到早醒来,就又是吊儿郎当的摸样,嚷嚷着长安没有昌邑好玩儿,一个劲儿闹着要回去。伺候的人都是他自己随身带的,也不喜欢规规矩矩的行宫,现在巴不得早点回去昌邑王府,没有规矩更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