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说完就回转身快步离去了。
只留下温玉衡一个……一个游魂呆立在原地。
温玉衡在冥界中坐等袁若凤魂灵的到来。他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焦虑和紧张时不时进入他的心房折磨着他。
“你可是新来的?我们聊聊吧?”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在温玉衡的身旁。
温玉衡看不太清楚她的形貌,但听声音,很是清脆,并且带着一丝欢快的语调。
他觉得很奇怪:这里不是受责罚的地方吗?为什么还有人以此为乐?
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怀疑,欢快的语调瞬间转为悲凉:“反正我已在此间进出几回了。受的责罚也够多了。但一轮回到人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是改不了原先的坏毛病。唉,也麻木了。悲伤也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所以我就选择了高兴啦。不过,想到没有未来,我又要小小伤感一下了!”说完掉下泪来。
温玉衡感觉这女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绪。
好像演员一样,在演戏。她的生活好像一场戏。
温玉衡问她:“你在阳间犯下什么罪行地?可否一说?”
女子吸了吸鼻子,不以为然地说:“我喜欢写匿名信告发别人。”
温玉衡明白了:原来这女子果然不是思想纯正之人。说得好听点是告发别人,实际上是诬蔑别人。
女子又说了:“我总觉得这世道太不公平,没有什么人是好人。越是有钱人越是坏的很,越是欺负人。长得越帅的男子越是……”她看了一眼温玉衡,停住不说了。
难道她能看到温玉衡在人世的外形,那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一阵风过,又一阵风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女子似是被吓住,急忙闭上嘴巴了。
静寂。
温玉衡倒是更为喜欢这种静寂。
在静寂中等待,等到天荒地老。
再多的等待他也愿意。只要他心中的爱人来到。
他心中的爱人似乎真的就要来到他的身边了。
匡衡这一日忽然发起高烧来了,素琴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喊了宫中大夫来,给小匡衡服了中成药,喂了水,得孩子的高烧还是没有退下来。
素琴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用温热水给孩子擦浴,给孩子泡脚,盼望着孩子的高温能慢慢地降下来。
但情形不但没有往好的地方转变,反而是往更坏的地方发展了。
孩子竟然抽搐了!面色苍白,四肢冰凉,皮肤出现青紫色花纹。又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昏迷过去了!
素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报告送到了太后处。
太后赶到。
“为什么不早说?”太后质问素琴等人。
此时孩子距离刚开始发烧时已是十余小时了,小匡衡竟然出现了脓血大便!
“这孩子中毒了!”太后眼见小孩又吐出咖啡色的物体,就说道。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助他?”
“可能是肠道出现问题,这已经是晚期症状了。没法子了。如早些采取措施,可以用有些落后地区采用的灌肠法子。或许可得救治。但,现在太晚了。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了!”
果然,次日五更鸡鸣之时,小匡衡永远地闭上了他的双眼。
素琴唯有泪千行。
五更之时,天已近拂晓了。
天空中的月亮快落了。
本是最深邃最明亮的月亮就要落下帷幕。
月寒。
脱离了凡尘的游魂觉得:人间高处不胜寒,冥界低处亦不胜寒。
游魂备觉月寒。
匡衡谢世后,魂魄悠悠进入冥界。
很是熟悉的路径。
但依然有小鬼来引路。
匡衡的游魂,不,是袁若凤的游魂来到了阴间中的第三殿。
恍惚之间,梦一般地,她已来到了第十六小地狱。
她一眼就瞥见到了温玉衡。不,确切地说,是感觉到了温玉衡的存在。
温玉衡竟然在袁若凤出现的时候犯迷糊了,他睡着了。许是太疲倦了吧。魂灵也有倦怠的时候。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她轻声吟叹词句。
但温玉衡犹未听闻。
她低了头,舒了舒感觉中的长袖,抬头,曲了腰身,嘴角,笑意盈盈。
就那样笑着看他。
这个一世纠缠的男子。
而今,恐怕又要进行第二世的纠缠了。
前一世纠缠得太挣扎,太痛苦。
只因自己在无意中受到一代君王何溯源的勾引,弃他而去。
现在,这个男子的游魂就在自己身边。
直觉告诉她,他是冲着她来的。
天亮了。
一丝阴冷,两丝阴冷,丝丝阴冷的空气弥漫了袁若凤的四周的所有空间。
温玉衡醒来了。
醒来的他并没有看到浅笑盈盈的美丽动人的心上人。
他看到的是:她倒在地上,面部表情十分哀怨。
她的眼神告诉他:她的心已被瞬间挖空。
在她深情凝望温玉衡的一念间,冥冥中自有定数,注定她要遭受有生以来有死以来最痛的责罚了。
但她甘于如此,无怨无悔。
一切都是真情使然。
此时此地这里没有第三者让彼此愧疚难过。
不必顾忌究竟是谁伤了谁!没有什么面子上的过不去。
不必考虑究竟是谁害了谁!没有谁的性命将要被剥夺。
前世的他们,原本属于两人的****中,添入了太多的情感纠葛。纠葛是沉重的,繁杂的,无法使人释然。
时光轮回,那些曾经鲜活的人,那些泪流成河的哀伤,渐渐地远去,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迹。
他伸手想要抱起她。
发现抱起的是虚空。
连他都是虚空的呢。
但那抹游魂分明是有思想,有感情的!
温玉衡只能看着她受苦。看着她痛苦,她的痛苦就在他眼前,他感同身受,心口像针一般的扎。
密密地扎,持续不断地扎。
没有血汩汩而出,但有她恐怖的哀号声。
任你再坚强,再咬紧牙交,你也挺不住。你无法不发出这些你不想发出的声音。
曾经身为一国之母的袁若凤更是不想发出如此不堪入耳的破坏宁静的美好氛围的声音。
温玉衡联想到了树林深处袁若凤的大声叫喊声。
此时彼时,都让他情难自已。
彼时,有体温为证,不是梦中。
此时,无体温为证,却也不是梦中。
“玉衡……”“青梅……”两人互相呼唤着对方。
正浓情蜜意地四目相对之时,另一个游魂毫不客气地闯入他们的世界。
是那位曾写匿名信告发诬蔑别人的年轻女子。
她有意发出十足的嗲嗲声,对着温玉衡说:“她哪有我漂亮呢!也不曾有我的年轻!你该喜欢我才对的!”
旁边一位正等着受刑的男子听不惯这女子的狂妄论调,故意打击她的膨胀开来的自信心:“就算你曾经多么年轻美丽,可是大家到了这里,还不都是一样!什么都不存在。”
“你要是让我不得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到哪儿去?我要去告发阎王,就说你喜欢讲邪恶的话语,捏造是非,传播别人的是非……”女子大声恐吓男子。
男子争辩道:“才没有呢。你又诬蔑人了。看来你是死不悔改的了!”
温玉衡与袁若凤被两人的争吵吵得头简直就要裂开了。
“大胆,到此处竟还敢四处喧哗!阎王爷让我来带你走!”一个小鬼走进,对着年轻女子的魂灵喝道。
“太好了!我可以轮回了!我要投生到一户有钱的主儿的家!哈哈,我先幸福去了!”女子沾沾自喜。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阎王爷说你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让我带你到第五殿受刑。”小鬼说。
女子一听大惊失色。
却也无可奈何。
女子被带走了。
此地又恢复了平静。
许久,温玉衡问那男子:“你说,像她这样的,到第五殿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呢?”
“可能要开膛破肚吧。”
“哦,哦,这么残忍。”温忍不住发表议论。
“这里边共有几个殿呀?都是哪一些人来这儿呀?”袁若凤好奇地问:“共有十殿。第一殿,秦广王专管。专管人间的长寿与夭折、出生与死亡的册簿户籍;统一管理阴间的吉凶鬼判。第二殿是楚江王专管。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五官王,第五殿阎罗天子,第六殿卞城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都市王,第九殿平等王,第十殿转轮王。来这十殿的人是功德和罪过皆有的人。凡是善人寿终的时候,有的被接引往生天堂,有的被接到西方极乐世界。”男子回答。看来男子来这儿有一段时日了。
“兄弟,你是犯了什么罪行来这儿受刑的呢?”温玉衡问他。
“唉,都是我不对。我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一塌糊涂。但我并不是刚才那女人所说的捏造是非之人。只不过……”他停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继续往下说,“我身为养子,受养父、养母长期养育的恩惠,却忘恩负义,重回到生身父母身边。”
袁若凤闻听男子此言。魂灵刹那间散开。
只因“养子”二字触动了她的心事。
前尘往事,为什么她记得那么清楚。
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尧昆,青娥的养子。
尧昆不曾回到她身边,所以,以后的尧昆不必受此苦楚。
等着受刑的男子见袁若凤魂灵散开了,赶紧提醒她:“不要再多想那些伤心的事。平静点,一切就没事了。”
袁若凤压抑住自己的情思,闭上眼,想像自己的魂灵在一片无垠的蓝天白云中穿行,在辽阔无边的绿草原上憩息。果然,散开的魂灵重又聚合。
“为什么我已轮回过一世,为何还记得前前世的事?难不成在轮回之前,阎王爷忘记把我押送交给孟婆尊神的醧忘台下,灌饮迷汤?”
袁若凤极力回想当初送到醧忘台时的情境。
醧忘台位于第十殿,冥王殿前六桥之外。高大方圆有丈宽,四周的廊房有一百零八间。有一条通道,通向东方,仅一尺四寸宽。所有奉令押解到的男女鬼魂,在各廊房中,都设有杯子,叫各鬼饮下此迷魂汤,多饮少饮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