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也感觉伤怀,同时为山村里的这种落后思想而悲哀。他想起在重庆时,有一次看见一家商场为了招揽顾客,设了一个露天洗浴场,凡是购买该商场商品满一千元的顾客,就可以免费在这里洗玫瑰浴。一些年轻姑娘买了商品,众目睽睽之下就宽衣解带,赤裸裸地跳进池里洗澡了。又想起一个女作家在她的小说中写上海的东方明珠塔“像****一样挺立在夜空”,还附带评了一句“这表明了这个城市市民对生殖的崇拜”,其实是女作家露骨地表达自己对生殖的崇拜,可是人们并不认为她很下流。在西安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一个女初中生邀请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去她家里,她说,今晚我爸爸妈妈都上班去了,“我还是处女哦,”她说。有一次他上网进到一个对联聊天室,给一个女网友出了一句“天上广寒宫”,被人家对了一个“人间避孕套”,气得他从次拒绝进入那间聊天室。每当看到社会生活中的这些形形色色的堕落,他总是义愤填膺,长叹世风日下。然而这里铜墙铁壁般的封闭保守又令他气愤。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国家里面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又想,哪一天我发了几千万的财,到这儿来投资办企业,把外面的人引进来,这里就会改变了。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在日记里看到的吗?”
“日记里也有,还有些是她告诉了她姐姐的。”
“也就是说,在她死之前你们就知道他和陈长远的关系了?”
“是的,她们姐妹关系很好,她什么话都给姐姐说的。”
“那,你老丈人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
“红英是她爸爸许配给了陈全有的,”酒仙不解地问,“她可是陈长远将来的侄儿媳妇呢,他还作出这种事来?”
“红英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她和陈全有早已经在闹纠纷了。还有,陈长远这东西,是不可理喻的,可能除了他自己的儿媳妇,谁的主意他都会打。陈全有毕竟是他的隔了两房的侄儿。”陈兴高说着,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酒仙沉默良久,说:“你们应该……”他心里很乱很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正在心神不定的时候,听见孩子在门口叫:“爸爸,陈三爷爷来了!”
二人听见,就从里屋走到堂屋里来。
村长从大门口走进来。
“陈兴高,今天下午给我跑一趟乡里,——老师也在这儿呀?啊啊!昨天的事情很对不起,陈全福是喝醉了,得罪了你,别往心里记啊。我们朋友还是朋友,那一段揭开了就过了,你为什么就不来坐一坐了呢?”
村长这几句话说得酒仙豪气生发。他认为那天的事是自己大胜而归,对方是一败涂地;虽然自己被弄了一身鸡粪在人群中示众。豪气一起来,自己的气焰就无形中比对方高出一大截了。所以他在村长面前已经毫无拘谨。
“到乡里找谁呀?”陈兴高问。
村长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来说:“这是选民登记表,你拿去交给刘文书就行了,今天很迟了,你就不用回来,去旅馆住一晚上,明天财政所武所长上班以后,你叫他把村里的提留返还款给算一算,你带回来。你带点钱,旅馆费和今天明天的饭钱都要开收据,拿回来在村里报销。我老了,实在不想走这一段路了,该你们年轻人跑跑了。从明年起我就把这差使给卸了,由你们年轻人来决定村里的发展。”
酒仙听完笑着说:“村长的意思,已经内定了由陈大哥当下一届村长了?”
村长没有答话,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酒仙手里的笔记本。他的失态连酒仙也发现了,酒仙不由得心里有点紧张,他知道自己的侦查目标又被村长掌握了。从他的失态可以看出,他知道“笔记本”与他的重要关系,那么他见过红英的笔记本,知道其中的内容的了?酒仙忽然想到,是不是他支使小龙来取走了笔记本?
村长坐下来,递给酒仙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他又劝陈兴高也抽一支。陈兴高和村里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平时是抽土烟叶的,执意不要。村长悠然吐出袅袅蓝烟,一会儿问:“你不是在调查红英的案子吗?查到了多少了?”
酒仙没有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感觉上完全是在和自己较战。
“我们遇到过两次幽灵了,”酒仙说。他心中暗自得意,自认为说出这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是圆滑的表现。
“你们遇到的到底是幽灵还是人哪?”
“幽灵就是幽灵吧,还会是人装扮的?”酒仙紧紧盯住村长说。
“你这个小伙子太不老实。我也不瞒你,你们在调查,我也在调查,我从二十九年前玉珠的姑姑死后就开始调查了。”
“啊?那么你调查到什么了吗?”酒仙问。他心里说,你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认定是幽灵干的吗?忽然又一转念,心想自己上当了,被他转移了话题,因此又问:“那么你认为是谁在装扮幽灵呢?”
“调查这东西,要步步小心,因为凶手很可能就在你身边。只要你稍微露出了一点调查的动向,说不定人家就先动手,叫你死于非命了。像你们,你的那个同伴不是被打晕了吗?这就是没有注意保密的原因。我调查了二十多年,没有人知道。”
酒仙对于陈长远的教训口气很不乐意接受。他的理由虽然也说得通,但是酒仙不相信他。村长也回答了装扮幽灵的人就是凶手,不过并不是直接回答的,酒仙也只好认为他很圆滑。他忽然想到村长马拉松似的一调查就是二十多年,现在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说明并没有什么结果,在这点上是可以小看他的,于是得意起来了。
“幽灵——不,被人们认为已经变成了幽灵的那个人,是谁杀了的?”
“跟杀红英的是一个人,便是其他的三十五个人,也都是他杀的,村里有幽灵的谣言也是他造的。”
“你说的就是来村里捉过幽灵的那个人?”
“是的。”
“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他是一个变态狂,他年轻的时候……”
村长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嘭”的一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陈兴高的儿子立即拍手笑道:“爸爸,猪又打架了!”说这便要往外跑,但是一回头看见陈兴高正瞪着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他年轻的时候,”村长继续,“和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订了婚。但是姑娘看不起他,后来嫁给别人了。他于是认为漂亮的女人都是负心人,发誓杀尽自己看到的所有漂亮的女人。”
“于是他就散布谣言掩饰自己的行动?““是的。”
天也!我是不是走进了金镛的《天龙八部〉!酒仙想。他自己的想象已经够丰富的了,以前也想到过着是否是疯子作案,但是村长所说的,是一个正常的人哪!
“吕金贵是不是幽灵生前的未婚夫?”
“是的。幽灵被杀的事,吕金贵是知道的,他立即就去和凶手拼命,但是打不过凶手,被制服了。凶手百般折磨他,他现在身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凶手认为他再也不能吐露什么了,才放他下山的。”
“那是他就在山上住吗?”
“他把山上的庙子作为落脚点,事实上经常在村里活动的。”
连陈兴高在一旁也听入了迷。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
酒仙和陈兴高互相看看,两人的眼里都充满了迷惑。
“你是在调查红英案子的。陈兴高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回避什么了。刚才我说的一直是我一个个人在调查,那是不想暴露了别人,我其实还有一个同伴的,他叫古浪清,家住在红星村二组。”
“红星村?”
“从这里往外走的第二个村子。他家住在公路边,一问就知道了。他本来是公安局的,现在退休了。”陈长远说着,看了看陈兴高,“你认识他吧?”他问。
陈兴高看着酒仙点点头。
指出人证,酒仙不由得相信多了。
“既然已经查清凶手了,你们为什么不上报呢?”
“这些都是推断出来的,虽然千真万确,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只要有了证据,根本用不着上报,我直接就可以带人去抓他了,因为我和古浪清就是窦国林命令我们查的。”
酒仙可没有想到村长居然是一个秘密警察。他不说话。他还没有想到应该怎样来评价这些材料。他喜欢把材料一古脑儿的装进脑子里,然后慢慢归纳整理,以期得出结论来。
村长看着外面,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叫上你的同伴今晚来我家,我们再细细谈谈。我们两方面调查到的东西综合起来,看能不能发现有直接证明他杀了人的证据。要早些找出证据来,也为村里除一害呀。”
看来村长已经把酒仙看作同道了,虽然酒仙心里还对他存着戒备。
陈兴高说:“酒仙,红芙回来,你告诉他我到乡里去了,要明天才回来,现在你把孩子带到玉珠家去。”
“还忘了你呢,”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陈长远回过头来说,“你看一说话就说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用去了,今天太迟了,从这里出去好几公里路没有人烟,很不安全的。我看——,你明天一早去吧,明天一定要把提留款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