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人,太后那边邀请你一道听戏呢。”又是熟悉的藏蓝长衫,檐帽下过于白净的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原砚扫一眼另一边,原本在书架、桌前查对校书的同属们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纷纷笑着让她快点过去,别耽搁太后时间。
原砚不情不愿的挪身,一礼道,“又劳烦诸位了。”随后就整好衣襟,出了门。
“看来稗令阁要出个郡马咯。”嘲弄的笑声,张才回头,瞪了那人一眼。
众人一直眼馋的太后红人之位被一个小毛头夺了去,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珠。原砚虽面上淡泊不变,私下还是忍不住找了齐丰迎商谈几回,因他始终给予肯定的“无碍”答复,她才放下心来,跟着太后看着玩着。
太后的意思她怎会不懂,只是她不理解为何是她。穆颦惜美貌扬名,又身份尊贵,每天打着“拜访穆国公”的理由,实是想观一眸美人优雅身姿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不说外人,就说太后喜欢的六皇子,也强过她几百倍。若说穆颦惜喜欢她,她也难以接受这理由。
齐丰迎平步青云,齐原砚前程无忧,齐府顺风顺水,外人都能猜到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何府近来就没那么宽舒了,有多方干预,看台坍塌的事故再压不下去,迅速递到了堆满奏折的御桌上。据闻那夜国君并未动怒,只是睡得极晚,夜里焚了一夜的安神香,白天宫女倒了一炉香灰。
收受贿赂,私扣物料,苛待劳工,一项项罪名不是一个小小的监工队长就能顶的下来的,谁都清楚。唯何慧宁更清楚的是,国君此时就等着何府的态度做裁决,猜错一步,何府就真的繁盛不再了。
于是第二天,何丞府连泪带涕的就跪倒在朝堂正中,微光中,有些杂乱的发丝和朝服显得素来仪表整洁的老者无比慌张。
“罪臣,跪求国君赐罪。”字字颤声,孤苦的身躯微微颤抖。
国君正了正疲乏的身子,把目光从远处晨光熹微移到下方头发已花白的老人身上,停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何老为过操劳辛苦一生,老了却把一世清名败在后辈手上,他身为一国之主,既心痛又遗憾。
宗奕棠和孟品辞都依稀听到这声叹声,深邃的双眸不约而同的眯了起来。到底是老臣,一场苦情戏就让国君心疼了。
不过正戏,还在后面阿。呵。
何府内,何慧宁懒懒睡醒,前日来的好事折腾了她昏睡两天都不见好,这让需要一直保持清醒的她很是烦躁,丫头都骂哭了两个。
这会也不知是谁不晓得分寸,在院内大吵大叫,一刻不歇,吵的她头疼似要胀裂开来,正想起身,外头听到动静的绿竹已小步推门进来。
细手抓了枕头垫在她身后,轻轻探问:“大小姐,要起了吗?今儿天气不好,您再睡会吧。”昨夜大小姐和老爷商讨至夜,回来时脸色苍白,不见血色,暖了身子很晚才睡,她虽心疼,也只能勤快换汤婆子。
醒了自不想再睡,只是身子酸软无力,倚在枕头上都像随时要滑下去,扫了眼绿竹冒着豆大汗珠的额头,轻拧眉,问道,“外面何人如此吵闹?”
绿竹打湿毛巾的动作一顿,继而微笑回答:“还能是谁?二少爷教小小姐舞剑呢,不知听了谁说孟大人爱看女子舞剑,没日没夜的练,比给老爷祝寿练舞还勤快。”
何府两个奇葩不跟着大皇子效心效力,偏偏喜欢户部尚书孟大人一事早不新鲜了。
何慧宁“嗯”了一声,接了毛巾敷了敷脸,显然信了这理由。外面吵闹声歇了一会,绿竹“扑通扑通”紧张跳动的心略略放松。
不过下一瞬更清晰的叫喊声就在问外响了起来,“何慧宁,你给老子出来,别缩在里面不吭声,谁给你的狗胆害老子。”
“啪”,毛巾掉在床上,何慧宁面无表情的睨了眼保持着接毛巾动作的绿竹,冷声问:“闹这来了?”她不是聋子,这么近,何应勇的声音还是一听就听出来了。
自她向父亲建议大义灭亲,以表衷心时,父亲犹豫很久,她就知道就算她如何献计献策,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也终究抵不过能传宗接代的所谓“何二爷”。最亲近的何丞府都这样的态度,何况爱子心切的何老太太?
不过为了何府,她还是强烈说服了何丞府。现在何应勇前来找事,她也无惧。对她而言,都是渣滓,无需在意。
外面护卫拼命拦着闹事的何应勇,屋内何慧宁在绿竹的伺候下慢慢悠悠穿了衣服用了膳,才走出来。
“何慧宁。”身前的路被仆人拦着,何应勇只能双眼通红的怒吼那美艳女子的名字。对于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何应勇来说,没了油水捞尽的工部侍郎身份,光靠何府固定的月奉,根本维持不了他的玩乐常态。加上居然被亲侄女暗算,十分丢面,所以他如此愤怒。
何慧宁看着他发怒的模样,却觉好笑心酸。何府的真实情况她早有知晓,各家自立门户,可又靠着府里老本潇洒过活,为了钱财分取吵闹不休。
“二叔稀客阿,进来坐坐?”水红的绸布衬的圆润下巴浮着粉色,娥眉轻扫略显狼狈的男人,眼儿带笑。
何应勇不拐弯抹角,胀红着脸用力拨开了门神样的仆人,忿忿遥指那女子,怒道,“何慧宁,往日我也不与你有过交道,这次你凭什么拿我开罪?”尤其明明已经找监工队长做替罪羊,把事情都压下去了,她却出卖自己,让国君生生降了他的职,害他成为众人笑柄。
“二叔这说的什么笑话,慧宁没那胆子也没那能耐。”女子轻蔑一笑,双手交叠环抱于胸前,毫无胆怯。
“何慧宁,你不用在我这演戏,如今大哥的计策中哪个不是你脑子里钻出来的?今日这事你不给我个满意交代,我让你在何府过不下去。还何大小姐?哼,我呸。”这儿没人带着刀剑,不然依着何应勇现在的翻天怒火,怕是真要溅点血腥。何应勇向来不怕惹事,华都谁都知道。
院子里一堆人,男男女女,皆看着何慧宁,看这位自出生就身份显赫、端庄高傲的娇艳女子,怎么摆平这件事。他们仰望惯了,跟在身后惯了,以至从未想过尊贵的少女,是否害怕,是否需要有人挡住风霜。
绿竹怕何慧宁站久了虚,嘱了两人从屋内搬来了一张靠椅,想扶她坐下。
“大小姐?”绿竹看了眼面前何慧宁,抿着红唇,右手轻抬,拒绝了她的搀扶,低声询问。
何慧宁并未理睬她,向前迈出一步,讥笑地讽道,“二叔,既然你知我所为皆为的是何府,那就更该明白你的牺牲是父亲允许的,是值得的。”
“况且,若没有我为你愚蠢的贪欲善理后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对我大吼大叫?鉴史房的十字铁架不差你一个。”
何府自请为国寿部分工程监工,何应勇不好好配合,自以为是的敢在自家眼皮底下吃独食,真当这还是何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堂吗?这事在敏感时期,说轻点是贪污腐化,说重了就是涉嫌谋害国君,愚蠢至极。
不过,这些道理何慧宁可没耐心一则则解释给他听。一来她瞧不起他无脑土绅样,真说出来恐怕也不见得就能领会;二来她一直恨他明明无劳却尽享荣华。少一个祸害,也少一个障碍。
“二叔,做何府的米虫有何不好?非要出去丢人现眼,为了顾全大局,只能牺牲你了。”
“你!”何应勇自然也知道何慧宁一直看不起他,之前有大哥和何老太太庇护,他们井水犯不着河水。他自视身尊,最怕丢面,这次何慧宁在众人面前直接说出“丢人现眼”四字,气的他怒瞪着何慧宁,直恨不得在淡妆的脸上剜下一块嫩肉来。
正对峙着,管家从正厅方向快步走来,看着两边一个面恶凶狠,一个心无畏惧,也不劝和,按规矩两处一拜,弯腰礼道,“大小姐,宫里来了公公,带着一箱东西,点了名要您领旨呢。”
何慧宁突地笑了,她知道那是国君安抚“深明大义”的何丞府的抚恤。她果然猜对了,没有哪位国君不喜欢衷心为国的臣子。
也不多呛话,踏着碎步,何慧宁大大方方路过何应勇,前去接旨。
“二叔,为了表达侄女的歉意,待会这箱东西由您随意处置,您老消消气。”顿了步子,微微一福,也不等何应勇回答,脚步就往前。绿竹跟着后面撇一眼怒到脸色发紫的何二爷,心下惴惴。
何应勇立定许久的身子踉跄一步,继而握紧拳头,任随处如何安慰,不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