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水天相接处融化成一线红黄,他静临江渚,目光灼灼如炬,背影挺拔如松。
客船靠岸了,他和很多客商一样欲登船渡江而下。船夫将登船踏板伸向岸边,人们立刻蜂拥般挤了上去。
他并不喜欢拥挤,但是这次他很赶时间,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随人潮涌了上去。踏板上你推我搡,船夫在船上吆喝道“别挤!一个一个上!”
他是江湖人,凌云一跃便能跳上船,他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想太过惹人注目。然而他并未如愿,因为此时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掏出一柄鲜亮的匕首欲朝他刺去。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一名船夫恰巧见此情形,并呼之欲出。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未等船夫提醒,匕首便刺了出去。
“啊!”船夫不禁喊了出来,不光是船夫,踏板上的很多人都在那一瞬间慌张地喊出了声。
一瞬间过后,踏板上凡是站在他周围的人,包括那个伪装成客商的刺客,全部坠入水中。只有他若无其事地向客船走去,踏板上已不再拥挤。
船夫很困惑,他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站在岸上的人惊讶道“这江面上好大的风!”
他登上了江船,心里暗暗叹道,这么快就开始了……
到了酉时,很多渡江客都来到用膳的船舱,船舱很宽敞,可纳百人。他也来到这里找了一个位子并点了一桌酒菜。这时一名身着紫红袍的男子走到他对面谦声问道“这位兄台,在下可否坐在这里?”
“请便。”他应道。
过了不久,船舱里面坐满了客人,其中不乏武林人士。待小二端来酒菜,紫袍男子吩咐道“这顿饭算在我头上,另外加几道菜,再来一坛好酒。”
他看了看面前的紫红袍男子,英气勃勃,江湖人的装束。
男子斟满一杯酒,恭敬问道“在下曾旸,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复姓司徒。”他回答道。
“司徒,好姓氏。”
“怎讲?”
“司徒兄可是和中原武林第一人,帝渊阁之首同姓。”
“据我所知帝渊阁之首,望苍帝尊并不姓司徒。”
“江山代有人才出,帝尊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中原武林至尊非司徒凌志莫属。”曾旸目光锐利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没有再说话。
都说有江湖人聚集的地方不会安宁,此言不假。邻桌的一名江湖客正和另外一桌子人互相打量着,眼神轻蔑,看起来谁也瞧不起谁。
那一桌四人其中之一率先拍案而起“小子,你看什么呢?!”
那人冷笑道“你在和我说话?”
“废话!”
“看你又如何?”
“你算什么东西?!你可知大爷我乃是巨鲸帮四当家!”那人声势一起,其余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原来是四个臭鱼贩子。”江湖客不屑道,他们随即掀翻了桌椅,在船舱里打了起来。
不会武功的客商躲得远远的,懂武功的人在一旁看热闹。
“江湖人就是这样血气方刚。”曾旸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打斗。
“这是弱者掩饰自己的方式。”他说道。
那名江湖客以一敌四却丝毫不居下风,穿梭在四人之中,以一股阳刚真气抵御四人的合力围击。五人都是赤手空拳,但是击出的掌风刚劲十足,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怕被误伤渐渐地退开了。
四个巨鲸帮的一时占不到便宜,便退回到一边合力出掌,四人的内力汇集成一道雄浑有力的掌风,将他们身前的桌椅都击得粉碎。
面对这蛮横的一招,那江湖客双掌之间凝集真气,将一股紫炎般的至阳掌力打了出去,这一掌和那四人的合力一击竟然难分高下,两股内劲交集在一起,慢慢融汇,难舍难分。
“想不到他的内功如此深厚。”曾旸称赞道。
这是九华派的紫阳真气……他暗自思忖着。
“你猜他们谁能赢?”曾旸问。
“他们谁都不会赢。”他应道。
“为什么?”曾旸话音刚落,只见那五人突然将掌力调转方向,那股真气霎时间朝他们横贯而来!
“原来如此。”曾旸说着提劲击出一掌,这仓促的一掌竟比那五人合力的一击还要刚猛,如果说那五人的真气如同惊涛骇浪,那曾旸这一掌便是翻江覆海,那五人刹那间被这股掌力打出了船舱。
“看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曾旸浅浅笑道。
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有劳了。”
曾旸一脸好奇地问“司徒兄怎么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身上带着杀气,交手的时候却留有余地,说明他们要杀的另有其人。”
简单的依据,但是需要非同常人的警惕性和观察力……曾旸兀自心想。
适时,伙计将曾旸要的美酒佳肴端了上来,并为他们倒满了两碗酒。曾旸端起碗豪气干云地说道“司徒兄,我们喝一碗。”他刚欲饮下这碗酒,却没想到对座的司徒兄一记弹指将他的酒碗打翻在地。
“酒里有毒。”他说。
“怎么会……”曾旸惊疑道。
站在一旁倒酒的伙计笑道“这位大哥还真是多疑!这酒里怎么会有毒?不信小的喝给您看!”他说着端起酒坛,咕咚咕咚几口下肚,仍然安然无恙的站在他们面前。
曾旸见状说道“看来是司徒兄多疑了。”
“他喝的酒没有毒,你喝的却有毒。”他说着,将自己那碗酒端给伙计,“喝了它!”
伙计陪着笑脸接过酒碗说道“大哥真会说笑。”然后在下一瞬间杀机毕现。
那名伙计先将酒碗掷向他,接着又朝他射出两枚梅花镖。
“小心!”在这样近的距离,曾旸来不及帮他挡下暗器,不过那只酒碗和两枚梅花镖在接近他之时突然悬浮在了空中,好像被一堵墙挡住了。曾旸见他只是从容地坐在位子上,甚至没有正眼看那名伙计。
那名伙计见势不妙,欲转身逃跑,就在此刻那两枚梅花镖突然调转方向,飞快地弹了回去,最后那名伙计死在了自己的暗器之下。
船舱里的人们见出了人命,都仓皇地离开了,只有那二人仍坐在位子上。
见过刚才那一幕,曾旸坚定地说道“该改口叫您司徒大人了。”毕竟在中原武林能发出亢龙之气的人,除了已经闭关的望苍帝尊,恐怕只有帝渊阁第一帝侍司徒凌志了。
“曾兄弟何必拘泥于一个称谓。”司徒凌志说道。
“那……司徒兄是如何看出伙计在酒里下毒?”曾旸不解地问道。
“你可曾注意过他的手?”
“他的……手?”
“他在倒酒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右手手掌上磨有厚茧,是一只使剑的手。”司徒凌志说。
“可是在船上干活的伙计,手掌上磨有厚茧也是合情合理,单凭这一点就能确定他在酒里下毒?”曾旸疑惑道。
司徒凌志又说道“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磨有厚茧,应是常年夹取飞蝗石,金钱镖,梅花镖之类暗器。他的右手食指,左手无名指指甲缝中藏有白色粉末,他在倒酒的时候,将少许粉末洒进了两碗酒里。”
“这……”曾旸讶然,这些细节竟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的。
“在我告诉你酒中有毒时,他的眼神和呼吸在刹那间有了明显而反常的变化。”
“没想到在我看来一次毫无征兆的一次暗杀,在司徒兄面前竟是漏洞百出。”曾旸有些惭愧地说道。
“露出一处破绽,便处处皆是破绽。”司徒凌志说着离开了船舱。
亥时,司徒凌志站在船头处的甲板上,独对江月。江南的冬并不暖,比他想象得要寒冷许多,尤其是在这夜晚的江船上。尽管寒意逼人,他依然站得笔挺,他习惯这样巍然而立,只要是站着,他从不卑躬折腰。
适时,司徒凌志听见身后有人吟咏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上月景甚幽,只是未免太冷了些。”
“是你……”司徒凌志转过身。
曾旸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提着杯盏走到他身边说道“想不到司徒兄也有如此雅兴。”
“临江酾酒,还酹江月。曾兄弟才是风雅之人。”
“可惜只有这一只杯盏,不然定和司徒兄小酌几杯。”
“饮酒误事,还是不饮为妙。”
“所误何事?难道司徒兄不是在此吟赏良辰?”
“我在等人。”
“何人?”
“要杀我的人。”
听了这话,曾旸一脸惊疑地问道“谁要杀你?”
“我只知道这条船上至少有半数人想置我于死地,”
“那他们现在何处?”
“在你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这里了。”司徒凌志回答。
“已经在这里了?!”曾旸屏息凝神了片刻,说道“的确是饮酒误事……不过他们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他们在害怕,他们自知不是我的对手。”
“那他们为何要来?”
“因为破晓时船就会靠岸,到那时候他们再找到我就要花费很大力气了。”
“看来他们非要杀你不可。”
此时已经有几十枝弩箭在暗中对准了司徒凌志,或许是他们太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其中的一名杀手竟失手将弩箭射了出去。司徒凌志侧身一避,提醒道“要小心了。”
紧接着,几十枝弩箭齐发,司徒凌志站到曾旸前面,将内力化作护体罡气,把所有的弩箭都挡了下来。
“要杀你的人还真不少!”曾旸叹道。
“他们一共四十三人。”
杀手们从船帆的后面,江船的两侧,还有堆积着的货箱旁边腾挪而出,他们亮出兵刃纷纷斩向司徒凌志。
司徒凌志从容地凝聚内息,竟操控着一股真气引来了江中之水。待刺客临近时,他单掌一推,江水如苍龙一般嘶嚎着腾翔而出。
靠近他的十几名刺客在一瞬间被苍龙吞没,剩下的人见势不妙,不得不向后退去。
一招过后,刺客们终于意识到了实力相差的悬殊,十几人居然在一瞬间葬送了性命。面对那样的招式,他们即便出手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所以他们只好退回到船舱,从长计议。
见刺客们退去,司徒凌志长舒了口气。
“刚才那一招可是‘御龙诀’中的‘苍龙出水’?”曾旸问。
“是的。”
“不愧为天下第一的武功。”曾旸叹道,他心想那样的一招,恐怕要自己倾尽全力才接得下来。
“御龙诀虽刚猛无比,将皇道之威,至尊之仪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却并非天下无敌。”司徒凌志说。
“难道还有更高深莫测的武功?”
“你可听过道家的逍遥归墟功,佛门的梵天般若经?”
“传言逍遥归墟功的心法刻于天阙禁地,昆仑天碑之上,只有历代天阙尊主才有资格观阅修炼,不过至今没有任何一人练成此功。至于佛门,隐遁于世外不涉江湖之争。如今甚至没有人亲眼见过佛门净地的真貌,更别说能练成佛门的至高武功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司徒凌志说。
曾旸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司徒凌志欲回船舱“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歇息了。”
“可是那些杀手……”曾旸有些顾虑地说。
“他们不敢再来骚扰我了,至少在船上不会了。”司徒凌志背对着曾旸说道。
“你说过,在这个船上至少有一半人想要杀你,你就没怀疑过我?”曾旸的目光透着一丝寒意。
“我不会无端去猜疑别人。”司徒凌志回答。
“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完全有机会杀死你,即便你有罡气护体。”
“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做。”
“可是……”
“如果你想杀我,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便当时你站在我的身后。”司徒凌志打断曾旸的话说道,“我不会无端地猜疑别人,更不会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司徒凌志回到了船舱,曾旸仍然站在甲板上,他借着酒兴朝江面打出一掌,掌力霎时击起一重江浪,这一掌竟和苍龙出水威力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