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昭伟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呢？他不再提这个话题，云深和韦天浩也不敢相问。三人正说着一些其他内容，客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冷昭伟侧耳细听了一下，笑吟吟地说：“应该是好消息来了。”说话间，门被推开，三个人前后走了进来。云深、韦天浩看清来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三人分别是冷昭倩、肖士华、肖灵华。
冷昭伟先迎了上去，他招呼了一声“倩倩”，直接拥抱住了肖士华，嘴里说道，“二哥，想煞小弟了。”然后他打量了一下肖士华接着说，“二哥苍老了许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正因知二哥，所以不敢与二哥贸然相见。总要灵儿、倩倩陪二哥散散心，愿意与我们相见才可。”
众人重新落座，冷昭伟开口说，“这几年与二哥没有直接联系，让小弟费解的是二哥的观念变化，二哥既已愿来见我，想必会给小弟一个答案。如果二哥觉得有必要，我俩可以单独谈。”
“大家都是熟的不能再熟，可以对你说的，对他们也可以说。”肖士华说得轻描淡写，云深、韦天浩多少有些尴尬。
“观念的变化，是的，你说到了关键，你总是能一针见血。其实原因很简单，科技，科技的发展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让我的灵魂受到震撼。以前我一直在搞能源研究，如何用最小成本开发能源，最大的提高能源利用率。那是我们合作最愉快的时候，因为那时我的眼里没有别的，更没有你的野心。然后，…，”
肖士华突然提高了声音，忧郁的眼神也凌厉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冷昭伟，“大哥是不是你逼死的？”
此话一出，满室错愕，肖灵华和冷昭倩同时惊呼起来。
“怎么可能？我们情同手足，…，”
“你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
冷昭伟罕见地烦躁起来，“我经常扪心自问，是的，大哥因我而死，但绝不是我逼他的。我既不能让大哥复生，又无法向他人辩白，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深深地自责，也深感痛苦。所以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是或不是。我那时急于求成，更不会想到大哥会出此下策。”
“你现在不急于求成了吗？”
“我早就断定你那个时机参加叛军与此有关。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只是一种技术，为我们人类所用，为什么大哥对研究成果那么恐惧，不惜毁掉所有资料。我只是要求他恢复资料，促进华坞的科技发展，我可以对诸神发誓，不要说说出威胁的话，我连威胁大哥的想法都没有，我与大哥见最后一面时对他说得最重也是最后一句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那就是‘不管你怎么做，我一定会得到人工智能技术为我所用！’我可以再发誓，我毫无恶意。难道这算大哥的死因？这算我逼死了大哥？”
冷昭伟发泄般的说道，一时众人都陷入沉默。
当年肖正华任科学院首席院士，牵头主攻人工智能，陆续获得重大突破，冷昭伟因此拜访了他，谁知冷昭伟走后，肖正华毁掉了所有与人工智能研究有关的资料，自沉死亡之海而死。纵然冷家与肖家世代交好，冷昭伟与肖氏三兄妹情同手足，坊间也多传说冷昭伟逼死了肖正华，随后肖士华转投叛军，更是坐实了这种议论。
肖士华恢复了漠然的神情和语气说：“我相信你说的，但我猜测一定是你与大哥谈话中提到了某些特别引起他警觉恐惧的话，而且我还相信，事后你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是什么。否则，你不会认为大哥因你而死。”
“你就像在现场一样，的确如此。”冷昭伟似在回忆，似在沉思，“祸根在于一项最新研究成果，我又对这项成果的前景做了个极端的推测。”
“基因多样性全息样本。”
“对。”
“这才是安置工程必须履行手续的根本原因。”
“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这么说，科学院一直没有取得进展？我对你的极端推测很感兴趣。”
“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大哥被自己的执念害了。”
“我还是很感兴趣。”
冷昭伟还是犹豫了一阵，“我当时说‘如果基因多样性全息样本理论成立，华坞多数人存在的意义是不是为人工智能做贡献’，推测而已，我还可以推测，我们所有人都是为人工智能做贡献。不说了。大哥是不是给你留下了重要的资料？”
“没有，大哥临死前根本没有与我联系。你仍然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可怕吗？大哥的反应正是因为太了解你。”
“那么你是怀疑我害了大哥，投入叛军？不对，你已经说了，是观念的变化，是科技的力量，而且你不应该知道基因多样性全息样本理论。大哥死后，你多次进出他的研究室和家中，你一定是找到了一些我们没有注意的东西。”
“你猜对了，在研究过程中，大哥和我有一个相同的习惯，你的妄想使大哥对人类、对华坞深感内疚，也可能他无暇顾及，也许他知道只有我才能发现，总之，我的确掌握了大哥最新最重要的理论。人工智能的前景固然让我眼界大开，离开你却主要是因为我继续研究早晚会被你察觉，我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可惜科学院这么长的时间连大哥当时的发现都没有达到，真不知他的助手们是不是真正的科学家。最近你变化很大，我推断你一定是获得了重大突破。这也是推动政府军及早瓦解同盟叛军的重要原因，我需要你的合作，需要招抚低地人搜集足够的样本。”
“你怎么知道需要足够的样本？”
“我猜的，大哥这个理论的命名太复杂，很难有别的解释，而且我的推断和大哥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么重要的事情，多大代价的试验都值得。”
肖士华却对自信满满的冷昭伟摇了摇头，“我最初也是这么理解的，恐怕大哥的本意就是如此，穷尽足够多的基因样本，充分综合基因的共性和差异性，再通过全息技术进行映射，一旦取得可以自我修正、自我进化的成果，就可以获得人工智能的最优样本。”
虽然肖士华表示了否定，但冷昭伟还是听得面露兴奋，忍不住插口道：“不是这样吗？”
“理论本身有两个难题，我刚开始以为可以破解。但最近，我发现这两个难题无解，而且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众人都静静地听着，等待着肖士华的下文。
“穷尽足够多的样本，穷尽本身就不可实现，多少算足够多？所有生存的人？囊括前后几代人？还是某些特定的人？不会有答案，也无法试验。何为最优样本？理论中的最优是不是已经远超现存人类的能力，真的实现了，是人类把自己提升为创世主，还是打开毁灭自己的魔盒？”
“这样看来，基因多样性全息样本理论上的人工智能是不可行的？”冷昭伟略显失望。
“一度我也得出这个结论。对大哥研究成果的相信，又让我不能放弃。这时我突然肯定理论是正确的，如果不参加叛军，我永远不会这样想。”肖士华话锋一转，听得所有人云里雾里。“我本来不关心社会生活，参加叛军让我正视华坞社会的严重分裂，高地人、低地人，政府、民间，执法者、叛军，种种分别，种种差异，让我们像生活在两个世界。我们不都是人吗？”肖士华继续着离题的话，但没有人打断他，“全息理论意味着个体完全携带着整体的信息，我们缺乏的是通过个体发现整体全部信息的方法，多样性可以有效补充我们方法的不足，这是一种笨方法，但应该是有效的。”肖士华又转回了话题，“现实和理论的严重背离，反而证明了理论的正确。”肖士华突然对着云深、韦天浩说，“这样对比推断，荒谬中的合理，我直觉到你们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这个发现让我知道同盟必然失败，但这不是我消沉的原因。”肖士华正面冷昭伟，缓慢有力地说，“建立在基因多样性全息样本理论上的人工智能必然可以实现，途径我不知道，大哥肯定也没有发现。也许在这条道路上，也许在道路的尽头，必有一个巨大的陷阱，足以毁灭全人类的陷阱。你念念不忘的热心，你能够动员的巨大能量，会让毁灭更加彻底。正义同盟，华坞幸福，一切都没有意义。”
冷昭倩轻轻啜泣起来，难道她看见了肖士华预言的可怕灾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