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追赶的原因一个是工业技术经过优化后导致机器价格下跌,用机器替代人力即使在劳动力价格较低的欧洲大陆也变得“划得来”了;另一原因则是这种工业技术的能源效率有了戏剧性的提高。试想,如果大家都效仿英国的工业模式,使用消耗大量煤炭的蒸汽机,那么对煤炭的需求就会随着蒸汽机的数量而翻数倍,造成煤炭价格飙升。这就像当今全球模仿美国的生活方式而导致油价的飙升一样。在这种能源升值的情况下,最吃亏的当然是能源进口国。但是,由于蒸汽机技术的改善,其生产1马力能量所需的煤从45磅降低到2磅!也就是说,即使是蒸汽机生产22.5马力的能量,对煤的需求依旧是2磅,由此推理,在蒸汽机技术改善的情况下,煤的价格不应该有大的上浮。只有在这种条件下,那些能源依赖进口的国家才能在工业化中追上来。
如今,以生产每1000美元的GDP所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来计算,中国是2.44吨,在西方发达国家中最浪费能源的美国为0.59吨,在能源对外依赖上和中国不相上下的日本则仅为0.26吨。这大致反映了各国的能源利用效率。也就是说,中国每生产1000美元的GDP,要比日本多消耗数倍的能源(排放量不仅涉及能利用源效率,而且关乎防污技术。中国的排放量固然比日本多近10倍,但考虑到在防污技术上与日本的差距,每生产1000美元GDP所消耗的能源可能比在排放量上所显示的与日本的差距略低)。如果中国的能源利用效率和排放标准达到日本的水平,中国就没有必要进口石油了!
中国政府在这方面的战略思维显然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中国和美国在减排等问题上的合作越来越积极。中国正在酝酿的机动车燃油效率标准也比美国要高。可见,在环保、减排等人类面临的共同挑战面前,中国正从被别人拉着走而转向先他人一步。这样发展下去,中国就可能拉着别人走。这实在是中国扮演世界领袖的最好领域。
节能、环保、减排不仅是中国的经济战略,同样也应该是中国的生活战略。中国的富人有一种效仿美国生活方式的本能:私家车、大房子所代表的“美国梦”,也成为很多中国人的梦想。公共交通越来越被富裕阶层所放弃。然而,私家车、大房子适合的是地广人稀的美国社会,并不适用于中国。相反,像日本那种依赖公共交通、居住集约化的小房社会,才应该是中国效仿的典范。日本的人口密度比中国高出一倍以上,但生态环境却比中国好得多,人迹罕至的森林和原野覆盖了大面积的国土。日本作为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虽然在“二战”后也面临着“人轻物重”,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崛起为世界经济大国。
当今的世界已经不是18、19世纪的世界。“人重”虽然依然是发展的关键因素,但靠“物轻”成为大国几乎不可能实现。更可能的现实是“人重物贵”。不过,贵的结果是慎于用物,降低社会在这方面的需求,进而减缓物贵的压力,做到相对意义上的“物轻”。所以,最大限度地降低经济发展的资源和能源成本,仍是大国应该追求的发展目标。在这个意义上,“人重物轻”仍然是中国发展的指导性战略思维。
新人口论:全球老龄化与中国的应对
2004年是人类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并不是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改变人类命运的事件,而是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发生了突变。这种认识一旦转化为行动,就会对人类命运产生本质性的影响。
自马尔萨斯提出人口论以来,人口的过分增长,一直是人类命运的一个巨大威胁。当年马寅初提出控制人口增长的理论没有被决策者接纳,中国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2004年,新的人口论又横空出世。
其中两本最引人注目的书是菲利普·朗曼的《空空的摇篮:出生率下降是如何威胁世界的繁荣以及我们如何应对》(The Empty Cradle: How Falling Birthrates Threaten World Prosperity and What to Do about It)和本·J·瓦滕伯格的《更少:人口下降的新人口学如何塑造未来》(Fewer: How the New Demography of Depopulation Will Shape Our Future),另外还有尼古拉斯·艾伯斯塔德在2003年发表的论文:《人口趋势:亚洲人口趋势的战略意义》(Demographic Trends: Strategic Implications of Asian Demographic Trends)。这些研究,都依据联合国2002年对世界人口的最新预测,向世界发出了与马尔萨斯正好相反的警告:世界人口马上将开始萎缩。这一萎缩,由于速度过快,将会带来全球老龄化,威胁世界经济的健康增长,一些大国将因此沦落。其中东亚是老龄化的重灾区,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地区都将面临老龄化的威胁。如果现行的人口政策不改变,中国内地经济到2025年左右将丧失动力,“中国的崛起”也就无从谈起。
19世纪法国社会学家和数学家孔德有一句名言:“人口就是命运。”只要观察一下世界史就会发现,大国的兴衰和人口的变化息息相关。美国用了200多年的时间,从一个蛮荒之地崛起为当今的世界超级大国,最关键的一个因素就是它的人口增长了50多倍。当美国刚刚独立时,拿破仑正威震欧洲。自拿破仑以后,法国基本上没有独立地打赢过一场主要的战争,也不像美国有着超强的影响力。为什么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过去200年中,法国的人口只增加了两倍。如果美国的人口也仅仅增长这么多,今天的美国就只不过是另一个加拿大了,在国际上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法国在现代欧洲争夺霸权,每每败在德国手下,原因之一还是人口。19世纪初,法德两国的人口比率是11:10。到19世纪末,则变成了10:15。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日本的经济增长超过所有西方国家,1968年成为世界第二自由经济体,1986年国民人均所得超过美国。原因之一是日本的人口年龄比西方国家的年轻。但是,1990年日本经济迅速衰落,至今依然一蹶不振,一大原因就是其人口迅速老化。中国近1/4世纪以来的高速经济增长,也和中国计划生育政策的成效、开始享受人口红利密切相关。
世界人口从16.5亿增长到60.7亿,现在确实存在人口过剩的问题。以中国而论,有限的资源如果支持3亿人口,远比支持13亿人口要轻松得多。特别是当人口增长的速度超过经济增长的速度时,就会出现物价飞涨、劳动力价格跌落、大批年轻人失业,甚至饥荒和战争。但是,人口也是一种经济资源。一旦人口下降势头过猛,现有人口结构就会出现大规模改变,造成意想不到的经济危机。
在没有大的天灾人祸的情况下,人口下降的基本因素是生育率降低。生育率降低的结果,就是老龄化,提高了老年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这对经济的冲击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比如在中国,现在70岁以上的夫妇常常有3个以上的孩子,3个孩子赡养一两个老人相对容易。这些现在40多岁的人到了70岁后,一对夫妇只有一个孩子可依赖,孩子的担子就重多了。社会养一个老人,比培育一个孩子的费用要大得多。以美国为例,即使考虑到昂贵的教育费用,一个孩子消耗的社会资源还是比一个成人少28%。但是,一个老人则比一个工作的人多消耗27%的社会资源。因为老人需要的医疗费用太大。所以,如果爷爷多孙子少,经济就会不堪重负。
仅举几个发达国家的例子。美国的社会保险制度是在大萧条时建立的,目的是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办法是让年轻人把一部分收入存入国家的社会保险基金,退休后国家每年给老年人发放一定的退休金。在20世纪30年代,工作人口和老人的比例是41:1,这个制度当然好维持。如今,这个比例变成了3:1,也就是说,虽然从社会保险基金中取钱的还是一个人,但过去有41个劳动人口往里面存钱,现在存钱的只有3个人。结果,美国现在的社会保险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德国也面临着类似的处境。现在德国的退休金已经占了GDP的10.3%。万般无奈,只好削减退休待遇。即使如此,随着老龄化的进程,到2040年,德国15.4%的GDP都要用来支付退休金。劳动力和退休人员的比例,将从现在的2.6:1下降到1.4:1。
一个国家的GDP,是该国劳动人口生产量之总和。意大利的劳动人口到2050年预计下降41%,要想维持零增长,那些所剩无几的劳动人口的生产率就必须提高同样的幅度。但是,社会越是老龄化,提高现有人口的劳动生产率就越难。跨国研究显示,老龄化会直接导致企业创新精神的衰落。比如当今的中国和印度,虽然制度缺陷很大,但劳动人口和退休人员的比例是5:1,企业创新精神十足,经济得以高速发展。日本的这个比例最低,企业创新急落,十几年经济停滞不前。其原因很简单,社会在老人的退休金和医疗上花钱越多,在科研和教育上的投资就越少。通用汽车公司现在平均一个工人要养两个退休人员,退休金债务高达192亿美元。如今,老人的福利要消耗掉美国GDP的9.4%,到2040年,这个比例可能到达20%。在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西班牙等国家,在现在30岁的一代人退休之前,老人的退休金和医疗费用,可能消耗GDP的1/4~1/3。试想,如果1/4~1/3的社会经济资源用于养老,现有的劳动人口还要吃饭,国防、自然灾害等同样需要相当的开支,那么剩下的钱,有多少可以用于教育、科研和投资呢?
在过去几十年,老龄化一直被视为是发达国家的“富贵病”。如今,老龄化已经成了全球性的挑战。根据联合国的预测,即使没有天灾人祸,当今四五十岁的这代人在有生之年也可能看到世界人口的下降。国际应用系统分析组织(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Applied Systems Analysis)的人口学家预计,到2070年世界人口将达到90亿的顶峰,随后下降。在此之前,一些国家的人口可能已经开始急剧下跌了。比如,在未来50年,德国丧失的人口几乎相当于现在居住在原东德地区的全部人口。日本人口会萎缩1/3,这相当于中世纪欧洲黑死病时的人口下跌率。而现在,俄罗斯的人口就以每年减少75万的速度在下跌。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些传统的高出生率的发展中国家。墨西哥出生率下跌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墨西哥的老龄化速度比美国快得多。美国用了半个世纪才将其中等年龄从30岁提高到35岁。墨西哥在2000~2050年间,中等年龄将提高20岁。2050年,预计美国的中等年龄是39.7岁,墨西哥约为42岁,出现了发展中国家的中等年龄比发达国家的还大的奇特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