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未落,他猛的感到胸口一凉,低头不敢相信的看向胸口插着的那把小刀,再抬头,周围大作的枪声和喊声里,松下幸之和酒井由纪搀扶着人犯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远了,刚刚视线落及的地方只有军医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
“八嘎——”柴崎优太恶狠狠的骂着,脚下一软坐到地上,尝试着吸了口气,感觉很疼,想咳嗽,但是血流的不多——心脏应该没问题,大概只是扎伤了肺而已。
身旁跑过来两个宪兵把他搀扶起来,柴崎优太抓紧时间看向交火方向,发现广场西侧竟然有火力来源,听枪声,那是三八式步枪!
抗联或义勇军的人已经没有力量和胆气组织起这样规模的步枪队深入新京来到关东军宪兵司令部楼下了,这样的话只有一个解释!
柴崎优太又气又痛,青筋暴起,在失去意识前的唯一一个想法,就是要让这些可恶的支那人付出代价!
“周璧!”
崔南玉感到肩头猛的一沉,杨绍文的全部重量一下子挂到了她的身上,转头果不其然的看见周璧摔倒在后面。
这时广场对面直冲来一辆车子,车头在崔南玉和杨绍文身边停住,以车头为圆心车尾画了几乎一个圈,谢珏用车身挡住后面射来的子弹,打开另一边车门。
“快快快!快上来!!!”
他探出身子把崔南玉和杨绍文拉进车里,接着反身去看停留在车子和关东局大门之间的周璧:
“周璧!快上来!!”
子弹打在车子铁皮上咚咚闷响,谢珏被打的抬不起头,抬起手枪随意还击,只找得到机会偶尔探出头。
他看见周璧趴在地上,看着自己,解脱的笑起来,摇摇头。
“走走走!快走!!”
后座崔南玉已经急得猛拍驾驶座椅的后背,手忽然被杨绍文无力的搭住。
“绍文,你说什么?!”
她只能看见杨绍文嘴唇翕动却听不见声音,只好急忙凑过去大声问。
杨绍文重复了一遍,用尽全身的力量:
“沈世晨……还在里面……不能撇下他!”
崔南玉不敢相信的瞪了杨绍文两秒,忽然直起身继续拍驾驶座,尖声叫道:
“谢珏!!!快走快走!!”
谢珏最后一次看了眼周璧的方向,一咬牙,踩下油门,车子剧烈的晃了一下,后轮冒出一股焦烟,打着滑掉个头,开的飞快。
关东局门口也在手忙脚乱的组织车辆追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后篷着着火的马车,在马受惊的嘶鸣声、枪声和嘈杂的叫喊声中直冲着大门奔了过去。
把马车点上火,在马屁股上插了一刺刀,马吃疼拖着马车冲向关东局大门,万世接着问赵元刚:
“赵大哥,咱们要去救那个弟兄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仍留在广场中央的周璧。
赵元刚略一犹豫:
“救什么?!他出卖过我们第一次,就能出卖第二次,大伙儿快撤吧!!”
……
“杨绍文,你给我清醒一点!!”
一路上杨绍文意识不清,但仍坚持不懈的抓着崔南玉的手念叨着沈世晨的名字,崔南玉火起,“啪”的一巴掌拍到杨绍文脸上:
“你当我我们是天王老子吗?救你一个出来还费事,怎么救沈世晨?!这个时候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你是男人,是个军人,你应该有杀伐的决断吧?!”
话音刚落,杨绍文立刻安静了,崔南玉疑惑的看过去,竟见杨绍文流了泪。
“我是一个罪人……”他轻声叨念着,闭上眼睛,眼泪不断涌下来,“不值得你们救我……不值得……”
“绍文,别这样……求你……”崔南玉登时慌了神,心疼又慌张的把杨绍文的头搂入怀里,嘶声请求道,“就当是为了我们……我们这么辛苦把你救出来……求你,别让我们的辛苦白费……”
杨绍文没有答话,他昏了过去。
赵元刚和万世他们离开新发广场之后立即分道扬镳,根据万世所讲,他们这几个人已经安顿好了家人,事成之后他们会直接背着枪出发去寻找义勇军。赵元刚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但眼下这个时局他必须去和崔南玉谢珏会合,所以只能草草的祝他们好运,依依不舍的把自己的步枪还给他们。
因为他们在关东局搞出来的动静,街上的警察和宪兵陡然又多了,总算亏了周璧提前给他们准备好的假证件,而且地窖处在闹市区人多眼杂,赵元刚低头疾走,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几次盘查回到了地窖。
汽车目标太大,崔南玉他们也很快放弃了汽车下车改为步行,三人都穿着便装,谢珏一路背着杨绍文,装作送去看病的家属。但是杨绍文身上的刑伤太好辨认了,三人不敢走大路,七绕八绕,但最后必须穿过日本桥通,刚刚拐过熊平商行,一个路卡猛然印入眼帘。
谢珏和崔南玉默契的齐齐收住脚步,转身向后,但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声音:
“你们两个站住!”
谢珏和崔南玉只好转身,崔南玉上前,领先了半步,摆出一张笑脸。
熊平商行前宽阔的路面已经没有了任何行人,只有一个临时搬来的路障和三个满洲国警察,其中一个背着枪向他们走过来,另外两个也站在原地看着。
“戒严了不知道吗?你们干啥去?”
“长官,我当家的突然病了,没办法,人命关天啊,戒严了也必须去找大夫。”
崔南玉皱起眉头撅起小嘴,用又可怜又嗔怪的口气说道。
那警察心中一荡,本想挥手放行,但目光落到一边低着头不说话的背着病人的男人身上,忽然露出一丝疑惑。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哎?你不是丰乐路警局的谢珏吗?”
他疑惑着说到最后,猛的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天照神器被毁后,杨绍文和赵元刚立刻成了通缉犯,而日本人很快就调查出了与他们来往甚密的几个人,那几个人也通通受到了通缉,谢珏是一个,另一个——
那警察又去看崔南玉——说是海上明月的头牌,叫……崔南玉是吧?
他想着,握着枪带的手紧了紧,搓了搓。
“走。”
就在崔南玉在他的注视中偷偷从兜里拽出小刀的当口,那警察竟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对他们吐出一个字。
谢珏本来绷紧的身子陡然放松了,有点发虚,脑子也虚的发懵了——他是让我们走?
“快走。”
警察继续逼着嗓子吐出一句,这时他身后的同伴已经迈动脚步走过来:
“六子,咋了?有问题吗?”
崔南玉懂了这个警察的意思,立刻拉着谢珏转身迈步,那个警察也转身迎着走过来的两个同伴:
“没事儿没事儿,看病的,着急,体谅体谅人家呗。”
“哎,不对,他们慌里慌张的,”同伴的声音忽然拔高,“有问题!前面两个!!站住!!!”
“啥破事儿?!你大惊小怪个啥?”那警察还在试图安抚发觉不对的同伴。
“不对不对!!!你们站住!!要不开枪了!!!”
话音未落,枪声大震,立刻有一发子弹贴着崔南玉的左胳膊飞了过去。
崔南玉和谢珏立刻躲到一边,正是熊平商行的廊柱后面。
谢珏放下杨绍文,探出头冲几个警察回击,崔南玉从小得父亲家传擅长用刀,对开枪一窍不通,只好扶着杨绍文,焦急的四下打量。
日本桥通的大街平整宽阔,两侧都是高大的建筑,此刻他们置身熊平商行的门口,若是逃开,都要先绕开商行建筑,稍微一动,就暴露在警察的火力覆盖下。
手枪无论射程和杀伤力都差警察的步枪太远,谢珏退回来,一边换弹夹一边问:
“嫂子,怎么办?”
饶是崔南玉这时也没了主意。
但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街角处传来新的枪声,子弹搜搜的擦过他们飞向前面的警察,崔南玉他们见一帮人从拐角处冲了出来,一边射击一边向他们奔过来。
“李唯中!!!”
崔南玉和谢珏都记得他们救过的那个抗联的人。
“可找着你们了!!”
李唯中兴奋的冲上来,对上杨绍文睁开的眼:
“同志,受苦了。”
杨绍文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目光无悲无喜。
“我们的人在四处放火,这次为了你们可算搞了大阵仗了!”不同于杨绍文,李唯中目光闪闪,显然激动又快活,“上级下了大功夫,一定要把你们几位英雄救出去呢!”
说着就要拉杨绍文的手要背他起来,但谢珏抢先一步把杨绍文背回身上,谢珏仍旧提防的看着李唯中,显然对之前李唯中给他们留下的坏印象还没有释怀。
“跟我来。”
李唯中尴尬的笑了笑,握着盒子枪一挥,其他抗联的几个人分散在他们周围,而背后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夹杂着由远及近的警笛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谢珏和崔南玉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就看见远处有三处冒起的浓浓黑烟,不知何时开始到处都在响着枪声。
今天的新京——翻了天。
“起义了……”杨绍文趴在谢珏背上,失神的吐出三个字,声音虚弱,完全被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没有人听到,没有人记得。
——东北人民,起义了吗?
杨绍文的思绪散乱而飘忽,他仿佛看到青天白日旗重新飘扬在东北上空,又仿佛回到授旗仪式那阳光灿烂的下午,几千条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绽开笑脸朝气蓬勃。然后,沈世晨走出来,站到他面前,对着他笑,告诉他杨大哥,我进军校了,我马上就能成为和你的一样的一名军人了,然后他指着臂章上的“国民革命军”几个字,说杨大哥,我的未来还有很长,你看着吧,我会成为一个比你还优秀的军人。
杨绍文就这样出着神,众人忽然停住的脚步,让他身子跟着一震,也回过神。
他们身处一条狭窄的胡同里,除了谢珏和崔南玉外,全部举枪,正和对面七八个举枪的人对峙。
他们也都身着便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站在队伍中间,枪口对准着李唯中,大声道:
“我是军统少校特派员冯锐,对面杨营长在吗?”
李唯中身子一震,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杨绍文。
杨绍文没有应声,只是伏在谢珏背上,慢悠悠抬起头,看了过来。
冯锐没有放过这细微的动作,立刻接着喊话道:
“我们奉戴老板命令接杨长官回去!请杨营长跟我们走!”
杨绍文有些迷惘,崔南玉立刻看出了门道。
“青色和红色都在全国报纸上表示过你是受他们领导,”崔南玉靠近杨绍文,低声道,“接下来的舆论战争你是关键,恐怕咱们必须跟着他们其中一方回去。”
李唯中没有放过崔南玉的话,视线在对面转了一圈,忽然道:
“我说我们人手没有多少,搞出来的阵势竟比预期的还大呢,原来是国民党的同志们在帮忙。眼下最重要的是一起逃出新京,冯锐长官,您说是吧?”
冯锐立刻想通了关键:
“现在大家都受抗日统一战线领导,我方没有异议,”说着,他首先改变据枪姿势,双手朝天,手指已经松开了扳机,但是他的手下仍在瞄准,“也请共党兄弟拿出点诚意。”
李唯中随即放下枪。
这时双方其他人员才放下武器,向彼此靠拢。
但几个军统特务有意无意的挤进包围在杨绍文崔南玉周围的人圈里,局面立刻变成了平分秋色。
李唯中和冯锐对视一眼,火花迸现,他们又立刻转开眼去,心里不约而同的盘算离开新京后如何甩开对方,把杨绍文带回去。
——即便带不出去,也不能让对方得到活着的杨绍文。
双方认为胡同地形对他们来说很不利,决定先离开。
李唯中问冯锐:
“****同志们是否安排了撤退线路?”
“嗯,这里离我们的撤离地点很近,共党兄弟们跟着我们走就好了。”冯锐笑了笑,此刻他们已经来到胡同尽头,横在眼前的是西关大街,大街上一片寂静,照旧没有了行人或摊贩的声音,只有远处的警笛声和枪声,冯锐抽出手枪,紧靠墙边,看向李唯中似笑非笑,“共党兄弟的撤退方案呢?”
李唯中有些犯难,他们的撤退地点离这里还有相当长的距离,如果军统的人说的是真的,就意味着留给抗联的人思考和反应的时间很短——然而他们并不能真的把杨绍文交给军统的人带走。
这时队伍后部响起一片抬枪的声音:
“一起的!”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上来。
“赵兄弟!!”崔南玉向后一看,惊喜的叫道。
“大哥!!”赵元刚冲破仍存疑窦的一群人,奔到杨绍文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大哥!!你受苦了!!”
待看遍杨绍文浑身上下,赵元刚哽咽着骂道:
“那帮扑街小日本!!日后咱们一定宰了他们!!”
刚骂完就鼻子一酸,立刻两大串眼泪挂了下来。
杨绍文笑笑,眼睛闪着微波,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脸。
崔南玉问赵元刚。
“你怎么找来了?”
“我在地窖里左等右等见不着你们,就寻出来,听到枪声找过来,隐隐绰绰的看到你们被他们围着跑,我追了好一阵子才追上。”
赵元刚笑笑,目光落到李唯中身上,笑容立刻没了。
李唯中什么事儿也没有的跟他打了个招呼,这时候冯锐探头回来:
“街上有一个路卡,六个人,两个日本宪兵四个满洲警察,我们必须一直向前冲,过了二道街上南关大街,先拐进第一个胡同里。”
冯锐吩咐着,看向李唯中笑了笑:
“咱们做长官的就给弟兄们打掩护吧。”
说的很好听,但是李唯中也听得出来冯锐是不想让他先冲过去,其实李唯中也不想让冯锐脱离了自己的视线。
“好。”
赵元刚把杨绍文背到自己背上,冯锐和李唯中各自吩咐了手下,一声令下,他们掩护着背着杨绍文的赵元刚和谢珏崔南玉冲了出去。
路卡的人听到响动,刚刚转身,还留在胡同口的冯锐和李唯中他们就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