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血雨将至,大地一片黯然,一道乌蒙蒙的光影暴涨开来,幻为万壑奔腾的怒涛,暗藏万千的敌军突然杀出,狂吠而至。项羽抱着虞姬,发髻垂下的几缕青丝拂过棱角分明的脸廓,泛红的双眼敛去悲痛化成了滔天杀意,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闪着嗜血的光,令人莫敢直视。他青筋暴突的手缓缓执起地上的长戟,另一只手将怀中人抱紧,翻身跃上了乌骓马,随即大喝一声,率军冲入了擂鼓震天,鬼哭狼嚎的残酷战场。
马嘶嘶的悲鸣和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还有兵器的激撞交织在一处,肆意践踏着这早已被鲜血染红,遍地尸骸的土地。
项羽脸色狰狞的可怕,战袍飞扬,身着的乌金盔甲上尽是斑驳的血迹,只见手握的长戟急速翻转,顿时四处血花四溅,蓬头垢面的士卒小鬼们还未来得及惨叫,便跌落下马,一命呜呼了。他杀红了眼,就像是一只发狂咆哮着的雄狮,撕咬着陆地上血淋淋的猎物。后又涌上来的汉军见项羽杀来,一个个皆吓得面如死灰,腿直打哆嗦,继而都纷纷往四处散去,无人再敢冒死上前拦路。就这样,楚军在项羽霸气威猛的带动下,无不士气大振,奋勇杀敌,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出重重敌围。
晚霞映红半边天,项羽手拽牵扯乌骓马的缰绳,眼望天边落日渐渐黄昏染遍。
他轻声叹了口气,乱发披散开来在风中不羁的飞扬,饱经风霜刀剑的脸庞满是伤痕,不见昔日将军的英姿勃发,只余恶战之后的遍身狼藉,还有他神情的无限疲乏和倦意。他垂首看着怀里已然长眠的虞妙戈,眸底透着伤:“也许……你说得是对的,是该回家乡看看了,我猜想那里……依旧还是儿时的模样,好景如画……”他弯了弯唇低声说着,神思飘渺,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时间毫无声息地悄悄走过,夕阳隐去了最后的一点亮色,灰蒙蒙的天给遍地的尸骨和无家可归的无数亡魂盖上了层冰冷被子,萧瑟的冬风稀薄了空气里刺鼻的血腥味。
“我军所剩人数和马匹还有多少?”过了良久,项羽侧目问身旁一名年轻将士。这人一身戎装体形魁梧,腰间配一把上好宝剑,生得浓眉大眼,他是项国后裔项庄,项羽的堂弟。
他答道:“回项王,楚军人数加伤残病弱者还有六千四百五十人,战马一千零二十匹。”
项羽神色一怔,眸中泛着浓浓的凄寒和哀恸,曾经是万人敌的楚霸王今非昔比,难道天命本该如此吗?他低首看着虞妙戈,声音苦涩:“妙戈,本王回不去了……这些家乡的弟兄,当初跟着本王出生入死,打天下,如今一个个都死在这无人问津的荒地,再也无法回故土了。本王如何去面对他们的家人,又怎有脸面回去呢。”一向刚愎自用,特立独行的他,此刻竟觉得如此绝望和无助,项羽心情沉重的缓缓闭上眼,任左右的风肆无忌弹地刮着他的脸。叔父,请你告诉侄儿,我该怎么办,这注定是一条死路吗?
夜色笼罩下的雎溪城毫无光泽,仿佛一座沉甸甸的铁城透着冷与硬,项羽率军又回到了这里,因为他放不下的还有云箩,至少今夜这里是平静的,可待到明日又是怎样的情形,谁能知晓呢。
安顿好所有余军和马匹后,项羽提着一壶酒摇摇晃晃地,一个人出了殿,褪下沉重战甲的他身形明显瘦了许多,背影看去那么单薄,可跟这漆黑的夜融合一处又是这么切合,仿佛他本就属于夜,夜的萧索,夜的孤寂都像极了他。
项羽步至枯树下,仰头将壶中酒一股脑儿灌下,只是这滚烫的烈酒也难驱逐他心底的寒冷。
曾几何时,他也是习惯这么站着,带着仇恨的心和满腔怒火的杀气:总有一天,我会诛灭暴秦,重振楚国!而现在,他对刘邦同样也是杀意,只是没有了当年那想要驰骋疆场,称霸天下的热血,现在的他分明已厌倦了厮杀,但又不得不战。他以为早已习惯了黑暗和孤独,学会了用冷漠和残酷去面对所有人,可当身边至亲的人叔父,范老先生,子期,虞姬……一个个永远离去时,这张冷漠的面具总是轻而易举被撕毁,将孤单脆弱的心展露出来,呈现霸王真实的另一面。
云箩脚步巅颤着慢慢走了来,凝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失神望着天,轻轻唤了声:“项王……”
项羽缓缓睁开眼,抬头望去,一轮莹色的新月挂在树梢,透出清澈的冷光,月亮旁边有无数星辰交相辉映。云箩见他没有回身,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他的身子轻颤,他的背脊很凉,他的内心是矛盾和痛苦的。
项羽望着天际,刚毅坚锐的脸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在夜里愈显得深沉,里面看不出一丝温暖。他探出手摸到了云箩那双纤细柔软的手,凝滞了半晌后,突然慢慢将她的手拿开,转身定定看着她,神色异常冰冷:“回忆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若还能选择失忆,本王真不想再想起你,记起关于你的一切。云箩,从此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你不认得我,我也不曾记得你,云水本无交集,你我也毫无干系。今夜,你就离开这里吧。”
云箩呆呆望着他一脸的冷漠,澈净的眸底闪着难以置信和心底渐渐泛起的凉意。
项羽看她有些发愣,唇边突然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弧,挑眉说:“怎么?不会是舍不得本王吧。女人啊,在本王眼里就如衣服,穿过一件就扔掉一件,况且还是残破的旧衣裳,又怎会再挑起本王试穿的兴趣呢,看着就碍眼,何不丢弃呢。你说是不是,云箩?”
云箩哀伤的摇了摇头,说:“再怎么激我,我都不会离开的,项王是因为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可我不怕死。”
项羽冷笑一声,声音夹杂着一丝厌恶和嘲弄:“本王会为了你,真是可笑。既然这么想死,好啊,可没人拦你,只是你要死也别死在这儿,省得添晦气。”
“项王,不要再骗我了,我是不会信你这些鬼话的。几日之前你还深情地说,云箩的名字梦里梦外呼唤了千遍万遍,怎会舍得忘掉,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也曾试着放下过所有,可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就像现在,项王心里明明是有我的。项王……不管结局如何,是生或死,云箩一直都在。”云箩咬着嘴唇,眼中满是倔强之色。
项羽靠近她,手轻佻的勾起她小巧下巴,盯着她澈净如水的双目,低低说:“好一个多情的女人啊,只是本王……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