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才一回到破庙,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有乞丐迅速攀上屋顶,咋咋呼呼道:“不好了,城墙塌了!”所有人闻言,都好奇地爬上了屋顶,就连非人也被小庄拉上了屋顶。
远处,他们方才去的城墙,尘土弥漫。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哀嚎呼救的声音。
“幸亏我们回来了……”
非人道:“这得死多少人?”
“鬼知道,反正死的不是我们!”胡子脸毫不关心。
非人诧异地看着他们。小庄伸手一指:“你看那里。”小庄指的地方,非人认识,是未央宫。“你觉得那里面有几个人会在意这些人死了多少?”小庄看着非人:“没有人会在意,因为在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他们的口粮。在他们山珍海味的桌案上,少了几粒粟米,你觉得他们会在意吗?”
小庄的话,非人深以为然。他目光偏移,却是看向了未央宫旁边的长乐宫,那里面还住着一位蛇蝎心肠的女人。
“吼”的一声长啸,非人看见倒塌的城墙处,突然有一股黑气冲天。黑气弥漫中,非人居然看见一条黑龙扭曲挣扎,庞大的身子,不断撞塌相连的城墙。
“还在塌啊!神仙保佑,要不是小庄说回来,我们全得完?”乞丐们抚心后怕。
非人却看着黑龙,失神呓语:“你们觉得世上真有神仙吗?”
“有!当然有!”
“小庄就是神仙!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活着回来!”小庄闻言,得意的昂起头。
“大卫也是神仙,打遍长安无敌手!”
“小白也是神仙,能让小庄看上的,不是神仙是什么!”那乞丐顿时受了小庄一顿花拳绣腿,众人看着都是捧腹大笑。
非人一直盯着城墙,黑龙像是被困住了,不停地挣扎,一脸狰狞。非人默不作声,这应该是龙魂,要不然怎么只有自己能看见。
《河图》曰:黄龙从雒水出,诣虞舜,鳞甲成字,舜令写之。写竟去……舜时,南浔之国献毛龙,一雌一雄,放置豢龙之宫,至夏代,豢龙不绝,因以命族,有豢龙氏,有御龙氏……《左传》载: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秋,龙见于降郊……
原来史籍中的斑斑记载都是真的,非人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奇趣。
黑龙忽的长啸一声,似是挣脱了束缚,惬意的在空中盘旋。黑龙鳞片黝黑,映着夕阳金光闪闪,非人盯着黑龙,目不转睛。
忽的,黑龙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朝非人游来。
黑龙停在了非人眼前,一只眼睛比非人脑袋都大。“有意思!”黑龙忽然说了句话,龙须拍打在非人脸上,而后腾空飞向云端。
非人恍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十分艰难地才挪动了一下脚步。
‘哗啦’一声!未曾想非人脚底一陷,屋顶竟然塌了,众人都跟着摔进了屋内,躺在一片瓦砾中,灰头土脸。
“你压着我了!”有人拍了拍胡子脸,胡子脸爬到一边,看着屋顶的破洞:“这下好了,要是下雨,咱们就可以在屋里洗澡了!”
“你们怎么了?”大卫恰好回来,看见狼狈众人。有人指了指屋顶,大卫仰头看了一圈:“这下好了,要是下雨,就可以在屋里洗澡了!”众人闻言笑的满地打滚。
长安城里有很多鬼魂,甚至比荒郊野岭还多。奇怪的是,非人从未在住的庙里见过鬼魂。他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觉得和大卫身上的东西有关。
就在这天晚上,非人首次发现了有鬼魂穿堂而过。鬼魂走过了睡着的大卫,‘呲’的一声,走过大卫的脚被烧灼成一股黑烟。鬼魂似乎毫无感觉,面无表情,继续前进。非人十分好奇,急忙起身跟着鬼魂。
鬼魂飘荡,面闪荧光,眼神空洞,似是失去了意识,只知道一昧地前进,一路上犬吠不断。非人看他来的方向,应该就是城墙上的劳役,人归为鬼,死即魂离。
不知不觉,非人跟着来到一处窄巷,四面居然有不少无意识的鬼魂汇聚于此,非人惊奇不已,走近了鬼魂蜂拥而入的小院。
小院破落,大门就是几片木板,无楣无额,院墙是自然生长的草蔓。非人推门而入,藏在窗下,透过缝隙朝屋内看去。屋内简陋,几无陈设,地上铺着稻草,跪着一个男子,十八九岁,腿边睡着一个女子,十一二岁。男子低头打盹,女子则含着拇指,睡得正香。男子所跪的北墙上搭了一个台案,案上敬着两个牌位。一鼎香炉在前,白烟缭绕,遮住了牌位上的文字。
其中一个牌位,正散着乌光,乌光里隐约有张大嘴,喷口獠牙,将一个个浑浑噩噩的鬼魂尽数吞下。非人静静蹲在窗下,面色僵硬,无比惊骇。那一张大嘴,来者不拒,不时还露着狰狞阴森的笑容。
香炉内魂香燃尽,白眼飘袅消散,牌位上乌光随之淡去,露出了两行文字。
一个写着“恩主赵隐王刘氏如意之灵位”一个写着“隐王母高帝夫人戚氏之灵位”。起先散着乌光的正是那“隐王母高帝夫人戚氏之灵位”的牌位。
非人如遇雷击,僵在那里。‘赵隐王刘氏如意’正是自己。而‘高帝夫人戚氏’则是自己的母亲。屋内的男女,非人又多看了一眼,并不认识,可他们却供奉着自己和母亲的灵位。
母亲竟然死了!非人忍不住跌倒在地。
“谁?”屋内男子听见声响。非人起身抹去泪水,推门而入。
“殿下!”男子乍看见非人,双膝一软伏倒在地,瑟瑟发抖。他身后,女子早已醒来,一双明眸惊恐地看着非人,一动也不敢动。
“你是谁?”非人看着男子,男子不敢抬头:“殿下,我兄妹是清河郡人,三年前匈奴掠边,全村被屠。我兄妹藏在地洞之中侥幸存活,是殿下路过时救下了我兄妹……”
非人这才恍然想起:“你叫伊广,那是你妹妹?伊纺?”
“殿下还记得我们!”男子感恩流泣。小白一直盯着牌位,伊广终于抬头,看见了非人身上的破衣烂衫,面容惭愧道:“小人无能,无力为殿下置办灵堂,以至殿下灵魂受苦,衣不蔽体……”非人知道他把自己当做了回魂,心中苦笑。
伊广解释道:“殿下被毒害后,太后不许殿下的灵位进入皇室宗祠,又下令将王府抄没,赐给了侄子吕产,王府上下的侍从家仆也都赏给了吕产。我兄妹二人不愿从属……无处容身,寻了许久……才寻了这处小屋,心中不忍殿下灵魂无依,遂私自做了灵位供奉,愿殿下宽恕小人擅自僭越之罪,放心归去,小人必定世代供奉殿下灵位,以报殿下生前恩情!”
非人想不到随手之恩,换来的竟是自己死后唯一的归所,心中感怀,却指着母亲的灵位道:“我娘去了?何时去的?”
伊广伏地不语,非人泪流满面问道:“她怎么去的?”
伊广颤颤巍巍,声音颤抖道:“殿下去后半月,太后就将夫人斩去了手脚装入翁中,捣聋了双耳,挖去了双眼,毒哑了喉咙……被折磨数天才屈辱而去……”
非人闻言一时心如刀绞,崩溃地跪在地上,捶地痛苦。伊纺在伊广身后缩了缩,有些惧怕。伊广安慰道:“夫人心善,来生定有福报,殿下莫要伤心过度,怨恨缠身,就回不了阴间轮回了……”
“来生……来生……”小白突然失控:“来生福报,那今生呢?那心如蛇蝎的恶人呢!依旧高高在上,依旧威仪天下,依旧为所欲为,人人饮泣吞声,不敢扬眉……我不服……我不服……”
伊广于心不忍:“殿下……”
非人停止哭泣,伸出了手:“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她吕雉纵有千般手段也想不到……天不亡我,地不留我,让我死而复生,重活于世……”伊广目瞪口呆,显然不信,以为非人着了魔障。
非人上前几步:“你看看……”伊广不可思议的盯着非人双手,终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缓缓覆在非人的手背。
真是的骨肉,温暖的体温……伊广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握着,瞠目结舌。非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印,一寸大小,上雕橐驼纽,印面刻着“赵王之玺”四字。
伊广满脸泪痕,立刻伏地跪拜:“殿下!”
一道白光,疾驰而入。击在北墙的台案上,台案倾刻翻到,牌位滚落在地乌光消散,几人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