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没有变，他站在宿舍看着。下意识地松口气，坐下来，呆坐了一阵子，接着给千寻发了邮件，告诉她人已回归，万事安好。
“千寻小姐会原谅吗？”
“千寻小姐正在生气吧，大概！”
“你真的有时间去照顾千寻小姐的心情吗，大人！”
无双在空中飘来飘去。许门抱着头，身体慢慢倒在床上，“好想……面对着面……见面之后，就知道了。”他缓缓说着。身体疲惫，意识疲惫，只有到这间宿舍，这间庇护所里，才能得到休息和恢复，这就是家的意义。
“什么时候去呢？”无双问道。
“……嗯！没想到这个！真聪明，我的无双！”他说道。近乎停止的大脑，突然明白过来，可以直接去，不再有漫无目的的猜想和迷雾。闭上眼睛，精力在缓缓恢复中。某个时间，有电话打进来。他伸手接通。
“宇宙意识2班，班导师李镇宇。”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冷静平淡。
“我记录过您的电话。”许门说道。
“宇宙意识2班，学号0830100107106，许门，是吗？”
“是。”
“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星期内主动提交退学申请，清楚吗？”
“清楚。”
他直起身，那瞬间，急速的眩晕冲击大脑，耳中蜂鸣作响，整个世界在旋转。他攀爬着，身体慢慢蜷缩在地上。
已经预料到的人生轨迹点，这个时候却仍然恐惧得迈不开脚步。那是在20年间，城市通过奖惩系统不断种植的恐惧，被城市功能系统抛弃的恐惧，从城市之网脱落的恐惧，在潜意识沉睡着，在此刻突然爆发。
无双担心的望着他，神情忧伤。
“大人……为什么……”
小小的、淡蓝的身子漂浮在空中，呢喃说着：“他们……他们不可以这么做！”
被承认或是被拒绝，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许门看着她，说道：“脆弱的关系，结束就结束吧。学校，也只是间学校罢了。为了抵抗群体意识的死本能，为了让人们恐惧，在巨型建筑内设置了F级宿舍。这种整体的系统层面的需要，才是真正牢固的关系。也就是说，我们不会被赶出去，情况不算太坏。”
说道这里，许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地板上爬起身。
“那是正常情况，学园核心区不归某所学校管理。但是，如果有利益交换，我就会被从这里踢出去。手执利刃，杀心自起，他们手里掌握的权力，不是棒棒糖。需要去教室一趟。”
8月31日，星期三。空荡的脚步，埋头移动于30万呼吸的人潮。
宇宙意识2班，讲师在低着头念着课件。
“存在两个世界，一个上行的世界，一个下行的世界。上行的道路是不断超越的道路，从超星体到岩石，从无机到有机体，兽性，理性，灵性，一直到最终的解脱与自由。在人类先辈的旅行中，上行的道路布满荆棘、孤独、苦痛、禁欲，古老的箴言劝诫到，要远离女人的身体，远离诱惑，一路苦行……”
“下行的道路是创造的道路，创造越来越多的东西，多就是善，多就是美。两个世界，两种立场，不仅是理论取向的不同，是一种指令与范例的不同，实际风格的不同，是对何为美好生活的理解的不同。”
“在上一个世界中，人类的主体选择了下行的道路，它毁灭了，西方纪元结束。毁灭的理由归纳起来，有两个主要方面，首先是物质层面的创造物太多，很多的工业制品，它们存在的每一秒，都在对地球造成伤害。然后是人类层面，互相矛盾的道德价值观的冲突，也就是说，暴力、犯罪、战争，都是受到道德和法律保护的。”
“去掉科技造物，可以保护地球。去掉人类的自由意志，可以去掉自由竞争而引发的冲动与暴力，也不需要评判好与坏。这是两种常见的乌托邦主题。身体共享，精神共享。”
程式记忆的教学训练，向往常那样进行着。
后门轻轻打开，许门走进来，向着讲师歉意地欠身，之后径直走到琴?格蕾的身边坐下。班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他收到了比以往更多的目光。
“是你吗？以整个班级的名义，提议将我退学？”许门直接问道。
“公事公办，你应得的，不是吗？”格蕾看着讲师的方向。
“如果那个人不是你，事情就简单了。”许门说道。
“这样的事，不值得愧疚。”格蕾淡淡地说道。
“嗯，是你一直以来的样子。”许门说道。
“忘了告诉你，早上的时候，把这件事无意中透漏给其他同学，他们以各种方式表示支持，甚至是欣喜。”格蕾说道。
“我们做个交易。死神开始布局第四代城市，玉皇市是其中一个试验点。你不会知道这个消息，为防止意外，他们使用了常用的相关人模式。我拿出这个消息，作为交换，请你优化我的在校评价。”
“可以，是等价交换！”格蕾说道。
谈话结束，他们克制地不去碰触彼此的眼睛，彼此都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就端正坐着听课。今天的课题是人类历史的终结，寻找整个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转折点。
“地球第二次生长之后，我们现在的世界，仍旧是一个下行世界。公民评判系统，可以推迟世界末日的时间表吗？拥有5个等级的公民体系，体系有自己政治目标和意图，通过晋升条件筛选出正确的公民，对整个体系有用的人，可以爬到上面。
“错误的人，会对城市造成伤害。公民系统分配整个城市的资源，错误的人很难获得资源，削减他们。创建一种层级，一个巨大的五层货架，减少拥堵。与此相应的，出现这样的一种情形。”
“时代不断进步。一个群体、一个群体，他们不断被抛弃。当社会的主体享受着文明的成果，参与最新的时尚潮流的时候，世界的另一角落，部分人生活在1000年前，甚至2000年前。没有人在意他们，落后时代太远。这个少数人群体的具体数字的多少，是可以估算的。如果将他们的力量加入，是否可以成为城市晋升的新的力量。不要忘记，真、善、美，是KC专业的——”
“请提问，许门！”
讲师中断了对理解力的训练，课堂上有学生举手提问。
许门站起身，直接问道：“如果我离开这个班级，可以让在座的一些人感觉好过一点，那么，我是否该离开？”
讲师思考片刻，决定采用一种平日少用的语言背景，那是一门叫幸福学的伪科学，他说道：“一颗橡树种子注定要成为一颗橡树的。自我意识是要成长的，成长的不同阶段中会遇到不同的阻碍、固着，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迈步跨过去。死本能与爱本能，自我实现，超个人心理学，以及其他的相关的理论，请同学们闪回程式记忆。”
“您的立场是什么？”许门问道。
“我是个好人！”讲师说道。
他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这里是专业课，不是鸡汤专栏。这时候，就有其他的声音响起，带着怪异的腔调：
“突然站出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是沉默得很吗……”
“到底在说什么呢，都是些什么东西……”
“继续缺席就好了啊，为什么要为难大家……”
“现在人畜无害，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还需要证明吗？你离开班级，对我们确实是一件好事……”
许门走到讲台上，拿到了讲师的微型话筒。
它不是话筒，是话语权。
“咳！咳！”
许门清咳几声，那声音通过话筒放大、扩散，瞬间压过全场的声音。没有人可以不听，没有人可以反对，这就是话语权。
“我来做个证明！”他说道。
“我经常性的缺课，在没有你们的时间里，我并没有更快乐，也没有不快乐，没有多出什么，也没有匮乏什么，也就是说，你们对我无关紧要。”
“感觉不好，是出自童年期的阴影吗？我与你们的监护人没有任何可被观察的交集。二十年前，当我在千里之外的废区出生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们刚被特级加护病房的护士确认性别，当时在场的护士拎起你们的小脚，倒提着，说道，这是男孩，这是女孩。”
“是前世冤仇吗？”
“关于轮回的上一辈子的鬼魂之说无从考证，前世纠葛不可被划入证据之列。事实上，作为一种复合个体，一个人的过去并不会因为遗忘而消散，而是与现在一起留到当下，活在当下，并对个人施加强有力的影响。那么，暂时抛去童年期意识发展阶段所造成的认知偏差，我与你们的第一次见面是KS的教室，在这之后，对你们做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做。”
“寻找原因，寻找原因。”
“如果原因并不是浅薄的、可轻易知觉的东西，而是一种更深刻的、隐藏更深的东西……那么，请问讲师，有什么更具体的方法，可以借此去寻找原因吗？”
许门把话筒递给讲师，讲师示意到自己还有一个，他说道：
“因果关系是最复杂的，因为这种复杂性，大部分研究人员从因果关系转向相关关系，用大量的数据去说服别人。不是事件A、事件B、事件C先后发生的时间顺序，而是一个隐藏的场，它从根本上，让A、B、C的显现成为可能。隐藏的场是原因，显现的事件是结果。混沌理论，考古学，统计学，以及其他的相关的理论，请同学们闪回程式记忆。”
许门接过话语权，继续说道：
“我再补充一点。”
“补充一点？这句话说出来，很舒服，通常出自集体会议中，某位有绝对领导权的发言者。”
“随着意识的每一次成长，真实的世界也随着扩大。个体的成长，会打开一个更大的世界空间。因此，真理是相对的，一个阶段的真理可能是下一个阶段的谬误。语言的能指与所指，意识的内部的认知过程，诠释，我语言，I-language。外部的认知过程，描述，它语言，It-language，相关的理论请闪回程式记忆。”
下面寂静一片。独裁者正在演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