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将酒盅放下,周天济问贺子轩正色道:“郎老太师府中婢女失踪的案件已经调查清楚了吗?”
贺子轩道:“杀害婢女的凶手已经抓到了,但只做了初步审问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她就死在指挥使府衙的大牢里了。”
周荣晨有些异讶道:“是自杀还是他杀?”
“从现场的迹象上看是自杀,但我总觉得次事大有蹊跷。”
周天济剑眉一挑,道:“说来听听。”
贺子轩娓娓道来:“从半年前郎老太师府中第一次发现有婢女失踪时开始,已经一共失踪了四名婢女。起初太师府的人还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婢女逃跑事件,毕竟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中屡见不鲜,便只是将此事记录在婢女名册中,并将失踪的婢女注销。直到第三个婢女失踪,太师府的大管家才觉得事有可疑,上报了老太师后就到官府报了案。因为事关老太师,指挥使衙门很重视,当日便派了最得力的捕头侦查此案。但捕头多方调查后却一无所获,甚至连失踪婢女的生死都没有查清。后来郎老太师便想到了我,派人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但因为在太原耽误了些时日,等我赶到太师府,又有第四名婢女失踪。”
“因前三名婢女失踪时日过久,证物和可疑现场已经被太师府里和衙门里的人破坏,很难再勘察,我便从失踪仅半月的第四名婢女香蒲查起。香蒲是太师府中的包身婢女,入府一年时间。她平日话不多,老实本分,干活也麻利勤恳,故深得太师府大管家赏识,破格将她提升为二等婢女,主要负责管理分配太师府内院中各女眷的贴身丫鬟。香蒲是因为没有出现在十月十六日早上的例行点卯中,而且直到晚膳时也未出现,才被发现失踪的。大管家获报后,就到她房中查看,她的床铺还是摊开的,显然她是在头天,也就是十五日的深夜离开的。但她屋内所有的物品均摆放整齐、无一缺失,根本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据和香蒲亲近的丫鬟说,她在失踪之前也并无任何异状,可见香蒲当时只是想要临时出屋去办什么事,或者是去见什么人,但却因为某种意外没有再回来。那么以理推断,她要么是因为什么突发原因匆忙决定离开,要么就是已经被人杀害了。指挥使衙门派来的捕头之前已经详细询问过了府中人员,并仔细在府内翻找过多遍,但调查的结果却是即没有人在香蒲离开的那晚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事情,也没有发现任何打斗或者掩埋尸体的痕迹,香蒲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正在案情胶着的时候,一个东西吸引了我,那就是太师府中正在改建的鲤鱼池。建这池子的地方原本是座假山,但郎老太师夫人请风水先生看过后,说是要改建成鲤鱼池,方能保太师府世代富贵平安,老夫人就命人将假山除去,改成鲤鱼池。这个池子所在的地方刚好在太师府仆役居所往内院去的必经之地,与香蒲的住处只百十来步距离,而由于池子还没建好,只有一个大坑和满地散落的泥土、石块,很是杂乱,平日里大家都是绕着走,晚上就更没有人会接近那里了。”
“起初,我怀疑那个鲤鱼池是香蒲那晚与人见面的地方,也很有可能是香蒲失踪前最后到过的地方。但建池工人往太师府外运送修建池子的废料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建池子的工人将原先的假山石块和挖池子所产生的泥土、石块等物,都收集到一个个半人多高的大竹筐中,这种竹筐由竹篾编制而成,质地结实、缝隙极小,装满后,还可从上方再用配好的藤条密封起来,甚是结实。所以竹筐只要装满后,无论怎么摔打都不会漏开。工人先逐一将竹筐装满封好,放置在一边,每隔两日的卯时再将已经装满的竹筐通过马车运往太师府外。”
周荣晨不由得插嘴道:“看来香蒲失踪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十六日,正是要运送竹筐的日子,而那个香蒲就是被人藏在竹筐中瞒天过海,运出太师府的。”
“正是。这些竹筐运出太师府后,就直接送到城外填堤。还好时日不久,衙门很快就找到了装着香蒲尸体的竹筐。”
周荣晨叫道:“这么明显的漏洞,那个捕头既然已经在太师府中翻找数遍,怎么还会看不出来?他未免也太笨了吧?”
贺子轩淡笑道:“这也不能怪他,其实他一看到那个鲤鱼池就觉得可疑。如你所说,香蒲失踪的第二日正是往外运送竹筐的日子,但因为那日堤防驻守的军队临时要进行操练,不允许外人进入,所以只得暂停,改到第二日再运送。而捕头接到报案赶到太师府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运出的竹筐全都摆在池子边,捕头立刻命人将竹筐一一打开验看,但里面别说尸体了,就连任何可疑的东西都没有,所以第二日堤防解禁后,竹筐就被运到府外,捕头也再未对竹筐产生过怀疑。而我是时隔半个月后才到太师府,没有捕头先入为主的观念,同时又本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想法,就要求到河堤挖出竹筐,再次进行验看。这次,在其中一个竹筐中找到了香蒲的尸体,经查验她是被人用腰带之类的东西勒死的。”
周荣晨恍然道:“这么说,香蒲的尸体是在捕头验看完竹筐后才被放进去的喽。”
贺子轩颔首道:“正是。整件事情发生的顺序是:十五日晚香蒲失踪;十六日下午太师府发现香蒲失踪,并报案,指挥使衙门的捕头也于当日马上进太师府查案,而且在戌时三刻左右验看过竹筐,并未发现香蒲尸体;十七日卯时,香蒲的尸体却被人用竹筐运出太师府。”
周天济道:“也就是说,香蒲的尸体是在十六日戌时三刻到十七日卯时的这段时间内,被人放在竹筐中的。而从十五日深夜,直到被装在竹筐中之前,她又躲在哪里呢?”
周荣晨接话道:“还能躲在哪里?凶手估计是将她的尸体藏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周天济不以为然道:“我不认为香蒲在十五日晚就已经死了。毕竟子轩说捕头已经派人将太师府里里外外查看过多次,要知道指挥使衙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果那是香蒲就已经被杀害,一具无法随时转移的沉重尸体,是很容易被发现的,而如果她只是被人囚困,一个大活人一旦看管不周就更容易透出马脚。所以,无论香蒲是已经被杀或暂被囚困,都不可能不被找到。所以,香蒲在被装进竹筐前,应该是活着的,而且她要么已经离开了太师府,要么就是自己偷偷躲在太师府中,只要她愿意,以她对太师府的了解,是很容易躲过查看太师府的人的。”
贺子轩钦佩地看了一眼周天济,道:“大哥和我想得一样。而我更倾向于相信香蒲是自己躲在太师府中的。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也请捕头派人在太师府外查找看有无香蒲离开府的痕迹。另一方面,我则亲自在府中继续调查。我查到有下人看到香蒲在失踪前几日曾去过太师府的藏书阁,而这座藏书阁除了郎老太师偶尔会去翻阅一些书籍外,几乎没有人会去,平日也封着。香蒲她作为太师府负责内院贴身丫鬟的二等婢女,这藏书阁既不归她管辖,府里也没交代什么事情要她去处理,她没有道理会到那里。因此,我便到藏书阁查看。所谓藏书阁,其实也就是太师府里放置不用书籍的地方,里面的建筑和陈设极为简单。由于老太师有派专人定时打扫,所以阁内还是很整洁的。因为在香蒲失踪后,藏书阁已经又被打扫了几次,所以阁内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这个线索也断了。”
“但是,五日后的一个新发现,却让我最终抓到了凶手。就在我查看过藏书阁的第五日,晚膳过后,太师府里有四名家丁私下赌钱,其中一名家丁因为输红了眼,就拿一块玉佩做赌资,四人因为对这玉佩的价值产生分歧,争吵不下,致使大打出手,被太师府的大管家抓住要严加惩治。你们猜怎的,那个拿玉佩做赌资的人正是负责打扫藏书阁的家丁王能,而那块玉佩更是可疑,竟是今年过年时老太师夫人赏给婢女的奖励。当时老太师夫人要拿些物件赏给府中的仆役,其中有几块样子比较相似的玉佩就赏给了太师府里的一等婢女,这些得到玉佩的一等婢女一共七人。据王能交代,十六日晚间二更时分,他和人赌博输光了钱后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到藏书阁中偷几本书来变卖换钱,但刚一接近藏书阁便看到香蒲进了藏书阁,而紧跟她身后,又有一个穿着黑色大斗篷的人也跟着进去。由于那个人用斗篷将脸和身子都裹了个严严实实,王能无法看清是谁,但依着那人的穿戴和步态判断应该是名男子。
王能在白天时已经知道香蒲失踪的事情,但深夜有看到香蒲出现,并和一名男子一前一后双双进了藏书阁,便断定香蒲是假借失踪之名,和情人在藏书阁中偷情。他见那名男子在经过藏书阁门口的小径时,被小径两旁所栽种的蔷薇、芍药等花卉的花枝钩落了身上所带的玉佩,便偷偷将玉佩拾起藏在身上以便日后能够拿着玉佩威胁香蒲来得些钱财好处。他当时本想到藏书阁的窗户下偷看,但却因突然肚痛想要出恭只好作罢。谁知此后香蒲竟彻底不见了踪影,直至发现香蒲的尸体。当得知香蒲真的已经死了后,王能因怕自己长期偷书卖钱的事情败露,又担心凶手会加害于他,故一直隐瞒此事。幸运的是王能并不认得这枚玉佩就是郎老夫人过年给七位一等婢女的赏赐之物,才会因一时输急了眼将玉佩拿出来抵赌资,否则要想真相大白,还要再多费些时日。玉佩的出现,说明凶手极有可能就在太师府中的七位一等婢女中。经过排查,这七个人中,有两位在香蒲去藏书阁的时间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而还有一个在十六日戌时三刻到十七日卯时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可以排除。所以,最终有可能是凶手的人,被锁定在银翘、绿竹、百合、水仙这四名一等婢女中。”
周荣晨撇嘴道:“这还用得着排查,让她们七个拿出太师夫人赏赐给各自的玉佩来,哪个拿不出来,哪个不就是凶手了吗?”
贺子轩斜睨他一眼:“这七人全部拿出了自己的玉佩,而且经过验看,也都是真的。”
周荣晨纳闷道:“这就怪了,不是丢了一块吗?怎么会都有呢?”
贺子轩解释道:“其实这些玉佩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太师府放普通细软的库房中相类似的玉佩还有一些,因为本身不是贵重物品,故并未记录在册,老太师夫人拿出一些奖赏下人,剩下的还有几枚留在库房中。而这库房的钥匙,只有太师府大管家和老夫人有。而四个嫌疑人中的银翘,正是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
周荣晨叫道:“照这么说,凶手一定就是银翘喽!她见玉佩的事情暴露,就偷走老夫人的钥匙,而她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要做到这点并不难,从库房中再拿一块就可轻易蒙混过关了。”
“这样推断也没错,但是因为玉佩的数量、形状根本就没有记录,所以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所以这只能是猜测,而无法坐实。为了能够得到更多的证据,我就一方面仔细查看库房,一方面在那四个有嫌疑的婢女中详细调查,以期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佐证。但还未等我找到有力的证据,银翘却自露了马脚。她在杀害婢女水仙时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