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宗堂之内,周天济悠闲地坐在供桌居左的高背大椅子上,黑眸不怒而威地扫视一圈堂下躬身而立、各个表情凝重的八位主事,沉声道:“不知老夫人今日如此焦急地唤天济来此,是为了什么要事?”
周老夫人冷声道:“老身请家主过来是要召开‘宗堂会议’。”
周天济剑眉一挑:“哦?不知是何事如此重大,需要老夫人如此兴师动众,不惜惊扰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老夫人冷哼一声:“老身这么做,自有老身的道理,”随后她对着堂下高声叫道:“刘主事?”
刘主事闻听,连忙上前几步,将一封信件双手高高托举过头顶,递于周天济,但见到周天济眼眸低垂,并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刘主事只得将信放在他身边的供桌上,自己又退回堂下,拱手禀报道:“这封信件是昨日由太原快马送来要给爷看的急件,信中所说之事关系到太原煤矿之事,事情重大,还请爷亲自过目。”
周天济淡声问道:“想必刘主事已经看过这信中所写的内容了?”
刘主事连忙解释道:“啧,因为这信是昨晚深夜才送到会馆的,又关系到太原煤矿的大事,小的唯恐拖延误事,就擅自打开看了一下。请爷恕小的越权之罪。”
周天济并不追究,只是状似随意地对刘主事道:“既是已经看过了,就由刘主事将信中的内容讲述出来,省的再麻烦各位主事分别传阅了。”
刘主事闻听拿眼偷瞄坐在上方的周老夫人,见到她微微点头示意,便说道:“这信上说,周家在太原的煤矿七日前发生了矿井坍塌事件,矿下三十余人全部被困,经过两日的紧急抢救,还有一十三人尚未救出,但矿井内地形复杂,而这些人又处在坍塌最严重的地方,所以,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此事事关十几条人命,已经惊动了太原巡抚于大人,于大人亲自过问此事,要求周家太原商铺妥善处理此事,于大人还准备依情上报朝廷。现在,太原分铺的管事孙二寄来这封信,一方面是禀报此事,一方面是想请示爷要如何处置?”
刘主事的一席话直惊得其他七位主事各个面露惊慌,大家都抬眼看着周天济,谁知此时本应更加惶恐不安的周天济,却还是满脸老神在在,竟没有丝毫的异样。
周天济把玩着座椅扶手上雕刻的兽头,淡声道:“想必今日老夫人把我们都召集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此事吧?,不知老夫人已经有了如何处置此事的主意了吗?”
周老夫人冷声道:“出了如此大事,家主还能这般气定神闲,老身真是佩服家主的定力!但光有定力还不够,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稳妥处理死伤矿工的家人,并极力安抚于大人,请求他不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老夫人所言甚是,那依老夫人之见,具体要怎么进行呢?”
“稳妥处理死伤矿工的家人这点并不难,只要多使些银子就是了。难的是要如何安抚于大人。于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深得圣上宠信,现在在他的辖区出了此事,他必是不会轻易姑息的,依他平日处事的方法,必定会据实禀报给圣上,一旦触怒龙颜,我们周家恐遭大难啊!纵观形式,唯今之计,我们定要先行一招,将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押往太原,听由于大人治罪发落,只要有人认罪,想必能保全周家产业。”
“那么老夫人觉得谁是罪魁祸首呢?”
“当然是个在周家举足轻重的角色,不然以于大人的精明,怎会轻易相信?”
“老夫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你今天召开宗堂会议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周老夫人闻听,也不再与他纠缠,扬声道:“这个罪魁祸首就是——周家现任家主,周天济!”
堂下的杨主事听得此话,忙反驳道:“老夫人何出此言?太原之是是因太原分铺监管不当而出,要是论罪也应该是太原分铺的主事和管事等人,怎能由爷一人承担?况且爷贵为周家家主,怎能轻易送往府衙?”
周老夫人对杨主事冷哼一声,道:“杨主事,你可别忘了,当初可是家主不顾祖上规矩和众主事的反对,执意要开采太原的煤矿的,而且家主还当着各位主事的面宣称,若是煤矿出事,所有责任将由他一人承担。作为周家的家主,身份固然尊贵,但也同样要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负责,更要为周家的兴衰负责!楚主事,你说老身说的可有道理?”说着,她看着堂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楚主事。
楚主事并没有答话,但他的神色却更为凝重。周老夫人见状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胜算。
一旁的冯主事见楚主事不语,心急叫道:“太原出事的时候,爷并不在府里,根本无从得知太原的事情,所以并不能全部怪罪爷一人。”
站在冯主事旁边的周主事闻听接话道:“笑话,矿难这种事谁都无从预料,怎能一句不知就能推卸责任?况且,爷失踪的这一个多月,据我所知根本不是为了周家的公务,而是为了一个女子。身为家主,爷竟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弃周家家业于不顾,更是罪加一等!”
杨主事挑周主事刚才话中的毛病,攻击他道:“周主事怎知爷那一个月的动向?难不成周主事派人监视爷?”
周主事被他驳的恼羞成怒道:“你休要在这里诽谤我!我只是就事论事,我可不像某些人,一心护着自己的主子,就怕一旦主子倒了,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你!”杨主事气结,咬牙瞪着周主事。
周主事胸一挺,也瞪着他道:“‘我’怎么了?!”
眼看杨、周二位主事就要厮打在一起,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主事沉声呵斥道:“周家祖宗牌位面前,如此喧哗,成何体统!”等见到他们收敛怒气,复又垂手而立,楚主事对着上座的周天济拱手一礼,继续道:“爷可明白,老夫人今日召集宗堂会议,目的是要以这太原矿难之事责难爷,并由我们八位主事投票决定是否要更换家主?”
周天济微笑颔首道:“天济明白。”
“既是如此,老夫现在就率先表明立场,不知爷可同意?”
“当然,楚主事请讲。”
“身为周家的主事,理当为周家兴衰负责,周家如遇大难,更应该冲在前头、身先士卒。此次是周家的危急关头,一旦行差踏错,将会毁了周家数代的基业、陷周家于水火之中。此等大事,由爷这位现任家主出面解决并不为过,此是一。二来,爷的确说过要对采矿之事全权负责,一旦出事也会一力承担,与他人无关。综合这两点,老夫认为……”
不待他说完,周天济笑着打断道:“楚主事的话,天济已经明白。”
周老夫人眼见大事已成,但却被周天济拦去了楚主事最终要的话,恼怒道:“家主为何无故打断楚主事?难道是怕楚主事说出什么不利于家主的话来?”
周天济利眸扫她一眼,冷声道:“楚主事的话在场的众人已经完全明白,不用再赘述。”他复又转头对楚主事有礼道:“楚主事对周家忠心耿耿,自然事事以周家利益为重。天济今日想当着周家祖宗牌位问楚主事一句话,不知可否?”
楚主事连忙躬身道:“爷只管问。”
“天济作为周家现任家主,为周家鞠躬尽瘁自是本分。但周家家主的尊严也是不容污毁,若是有人存心诋毁家主,甚至设计陷害家主,意图窜取家主之位,不知该当何罪?”
“按照周家家规,如此阴险狡诈之人,自然该当逐出周家。”
“好!”周天济继续对着其他七位主事问道:“各位主事,可也认为该如此处置?”
杨、冯、沈、徐四位主事齐声答道:“是!”
周、赵、刘三位则面露犹豫之色,但又不好反驳,只得跟着附和道:“是。”
周天济又转头看着坐在他右手边的周老夫人问道:“老夫人也同各位主事一样想法吗?”
周老夫人被问得一时语塞,心中不满场面失控,被周天济牵着鼻子走,故而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周天济见状冷声道:“老夫人不回答,莫不是心虚吗?”
周老夫人闻听连忙驳斥:“家主休要胡说!”
周天济继续紧逼盯人:“我再问一句:老夫人是否同意将恶意诋毁、陷害周家家主的人重重惩处、甚至赶出周家?”
眼见没有逶迤的余地,周老夫人咬牙道:“老身同意便是了!”
见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周天济将身子靠回椅背,对着宗堂大门朗声道:“听见了吗?”
众人不明就里,全都定睛看着宗堂的大门,只见两扇大门“晃朗朗”自外打开,周荣晨神采奕奕地从门外进来,他大步来到堂下,健臂一抖,将身后一直拽着的一人扔在地上。众人一看,竟是太原分铺的管事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