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闻听心中不免为着那个行事果决、胸怀宽厚的人儿自豪、欣喜。
她对周福深深一拜,道:“多谢大管家能对我如此坦诚,我代替天济在这里谢过了!”
周福连忙侧身躲过,伸手将她扶起道:“姑娘莫要折煞小的了,这是小的的本分,理当恪尽职守。只是现下这种情况,我一个下人恐是有心无力,无法回天啊。”
林子衿点头道:“大管家说的没错。现在别说你了,就连我也没有资格和立场插手。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今天这关过了再说。我想先看看里边的情况,再想办法。”林子衿重新来到昊日院门口,将身子躲在院墙外向院里探望,见院子中无人,而在大厅中谈事的人也无人留意院中的动静,便踮脚猫腰进入院中。身后的周福和谢冬生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林子衿对昊日院的结构非常熟悉,她飞身直奔大厅外墙的一个窗子,三人一同蹲身藏在窗下。这扇窗户在大厅的前方偏主座位置,从微微开启的窗缝中,正好能看见坐在主座上的周老夫人,并能将整个大厅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看了一眼厅内剑拔弩张的阵仗,林子衿转身对着谢冬生耳语了几句,谢冬生闻听连忙掩嘴偷笑着点头,又猫着腰,一溜烟出了昊日院。
林子衿再度小心翼翼地从窗缝中向厅内望去,只见坐在主座上的周老夫人正满脸怒容地瞪着厅内的人,而站在她身边的周家其他子嗣、亲戚也都同样是一脸杀气。再往厅内瞧,一位四十多岁、一身主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厅堂的正中央,气定神闲地直面周老夫人的怒气,朗声道:“老夫人今日以商讨寻找大爷的名义邀我们几个到此,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不见老夫人提出任何寻找大爷的计划,只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收回我们各商铺的账目和印鉴,不知老夫人究竟意欲何为?是真的想要寻找大爷,还是想以此为机,强揽周家大权?”林子衿认得说话的中年男子正是主管周家贸易生意的主事杨义铮。她虽然只在陪周天济办公时匆匆见过他一面,但直觉这个人性格沉稳忠义,是个可以用心相交的人,而周天济也对他比对别人更为信任器重。
大厅中依席而坐的其他众主事和管事因着杨主事的一番话已经炸开了锅,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有的甚至也大声回应道:“杨主事说的对,咱们今日不是来商讨寻找大爷的法子吗?怎么却变成了要我们的账目和印鉴?”
周老夫人此时已气得浑身颤抖,紧握座椅扶手的手指关节泛白、青筋突起,她双眼喷火地对杨主事咬牙道:“老身就是为了担心家主有个万一,才防范于未然,想将各处的账目和印鉴统一收集管理,以防在这非常时期,有宵小之人想趁机篡取周家钱财!”
又一男子站起对着周老夫人大声道:“这么说,老夫人是不信任我们喽?想那大爷在时,也只是让我们便宜行事、要事禀报的,怎么今儿个大爷刚一不在,就要怀疑起我们了?我看防患于未然是假,想要浑水摸鱼倒是真的吧?”这时周福在林子衿耳边小声道:“这位是主管酒肆、茶社和土地生意的主事冯群超,对爷也是忠心不二。”
冯主事,话音刚落,一旁一个白面尖腮的男子也起身道:“冯主事此言差矣。老夫人也只是担心大爷多日不在,咱们群龙无首,才要代为保管我们的账目、印鉴的。咱们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周家的奴才,所掌管的东西都是周家的,那些个账目、印鉴自然也都是周家的。既然周家老夫人要取回自家的东西,咱们物归原主就是了,哪有咱们不肯的道理呢?”周福又介绍道:“这位是掌管太原分铺的主事刘明辉,是老夫人的远亲,也是她的亲信。不过没想到他也竟然从太原赶过来了。”
刘主事的话也引来一些人认同的声音,周老夫人见此,得意地将身子向椅背靠了靠,对着下面扬声道:“刘主事说的没错,我周家的产业,自然要听由我周家的安排,现在家主即已不在,就由我这个周家辈分最高之人先代为管理周家,你们也不过是周家养的几条狗,只需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没有资格管不该管的事情!”一句话,炸的众人抽气声四起,更有人深觉受辱,在下面哇哇大叫。
杨主事大叫一声:“大家不要乱了阵脚,请听杨某一言!”见成功使大家安静了下来,杨主事继续朗声道:“老夫人所言不虚,我等的确只是周家的下人。但周家历来就有规定,若非家主亲命,任何人不得过问周家的商事。我等更是要谨遵周家规条。现在老夫人既是要过问商事,就请老夫人拿出大爷已经授权给您的印证,也好让我等有个凭证,才不会乱了周家的规矩,等爷回来之时,我们也好向爷交代。”众人闻听频频点头称是。
周老夫人身后的一名男子大声斥责杨主事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家主生死未卜,老夫人又是临危受命,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印证。姓杨的你莫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无事生非!”林子衿只记得这位男子是周老爷三太太所生的儿子,但叫什么就不记得了。他被周天济在京郊安排了一个闲差,平日里只会喝酒滋事。
杨主事双眉一挑,冷笑道:“既是没有印证,就休怪小的不能从命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周老夫人咬牙狠声道:“好你个杨义铮,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周家抬得起你,自然也就贬得了你!你可知跟我作对的下场?!”
杨主事回身对着满脸阴毒的周老夫人正色道:“在下并非要跟老夫人作对,只是在下虽掌管整个周家贸易生意,但行事也要能够服众。向您索要大爷的印证不仅是周家的规矩,更是要以此来安抚下面的人,让他们心服口服,不要滋事。这样才是解决问题方法。而如果一味强压,只会适得其反,引起众怒!”
其他人闻听,也都连连称是,纷纷要求周老夫人提供印证。
杨主事说的甚是有理,周老夫人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双方又陷入了僵局。
这时,谢冬生了提了个竹篓子又悄然回到林子衿和周福身边。林子衿回头对着他低声道:“拿来了?”
谢冬生小脸扬笑,点头小声答道:“拿来了,一共十只。”
林子衿拉着谢冬生,猫腰来到另一扇窗户下,这扇窗户正开在正对大厅主位处。
周福虽不明白他二人要干什么,却也不多问,只是乖乖地跟上。
林子衿指着从窗缝中透出的周老夫人的身影,附耳问谢冬生道:“从这里扔进去,可以扔到那个老太婆身上吗?”
谢冬生拿眼目测了一下距离,点了点头。林子衿对他甜甜一笑,示意他行动。
一边一直看着他二人的周福不明就里,正要发问,就见谢冬生轻轻地将窗户推开一条较大的缝隙后,从竹篓中抓出一只肥硕的老鼠,大力一掷,瞄准周老夫人从窗缝中向厅内扔去。老鼠吱吱尖叫着,划过一道弧度,不偏不倚地降落在周老夫人膝头!周老夫人正在气闷,直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掉到她身上,定睛一看,惊见一只乌黑肥硕的大老鼠正在她身上乱窜!周老夫人直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起身拍着裙摆要摆脱老鼠。哪知这老鼠经过高空飞翔,又被她拍打驱赶,也早已惊得慌不择路,瞅着一条缝隙,一下子钻进周老夫人的衣裙,在她身上乱窜。周老夫人惊叫连连,唤人帮忙。她身后的周家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拍打老鼠。众人刚一出手,就见又有更多只老鼠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飞到周家人头上、身上。
周家人各各都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平日即使见到一条蚂蚁,也会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是如此之多、活蹦乱跳的硕鼠?每个都被吓的魂飞魄散,有的甚至惊叫晕厥,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有闲功夫去理会周老夫人?
厅下的众主事、管事看着这突发的一幕,全都强忍笑意,作壁上观。就连那个刘明辉也因担心太过逢迎会对自己不利,而按捺不动。
就这样,一群人在上面手足舞蹈、哀叫连连,而另一群人却在下面老神在在,看着好戏。窗外躲着的三人也早已是笑破了肚皮。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周家人终于摆脱了老鼠,各各累得是筋疲力尽,全都瘫坐在地上。杨主事等众人见着没好戏可看,就纷纷转身离开,他们身后早已狼狈不成人形的周老夫人见状想要出声阻止,却已是累的出不了声。
先一步已经返回昊日院外地谢冬生见会馆黄管事出来,便没事人一样地跟了上去,他走在黄管事身后,偷偷回头,满脸明媚笑容地向着站在暗处的林子衿和周福大力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林子衿也笑着冲他挥挥手后,正要收回目光,不期然对上尚未走远的杨义铮炯亮的眼睛。林子衿冲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杨义铮对她一抱拳,随后转身离开。此时,有一位老者慢步从昊日院中走出来,并定睛细细打量着林子衿,睿智的双目中充满沉思与探寻的意味。林子衿早在刚才偷看厅内之时便已经注意到这位老者:虽然从头到尾老者都未说话,只是坐在最临近主位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任由厅内乱成一锅粥也不为所动,但一看便知他在周家的地位非同寻常。林子衿恭敬有礼地对着老者颔首行礼后站定身形,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兴许是觉得她的态度有趣,老者兴味地扬扬眉毛,对着她微微一笑,深深看她一眼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