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小的土坡上,几条汉子穿着破烂不堪的军装,灰头土脸的趴在地上。
“班长!外头啥子情况?”一个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小兵,小声的问道。正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外看去的班长,头也没回的答道:“格老子,至少一个小队的鬼子,不好打啊。”
后面的一条大汉狠狠咬了咬牙:“不好打,也要打,那么多弟兄都死了,总不成不为他们报仇噻!”
班长小心的退了回来,直瞪瞪的看着说话的大汉:“仇,当然要报!但是报仇不是送死,我们子弹都么得几颗咯,你娃这个时候出去,脑壳子坏咯?”
另一个年轻的士兵,怀中抱着一口长剑,冷笑道:“么得子弹又怎样?只要给老子冲到他们队伍里,老子怎么不带几颗人头走?”
班长气道:“是,你胡天狼武功了得,这个老子晓得!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冲过去?还是日本鬼子的子弹是摆设?”
说要报仇的大汉发狠道:“那你说怎么办?老子们一个团的兄弟,打的就剩我们几个野鬼,要我说,就听胡天狼的,冲过去,拼死一个赚一个!”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兵,咧嘴无声的笑了笑,露出几颗黄澄澄的牙齿,他拉了拉被手下顶撞的无话可说的班长:“张班长,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你是怕带兄弟们去送死。但是你可晓得?我们已经冒的退路咯,****的防线早就撕破,现在后头都是日本鬼子,往哪边走都冒的路噻。”
“班长,你快看!****的鬼子,搞了好多老百姓来要弄啥子?”那最年幼的小兵,不知何时爬了上去,露出眼睛观察着日军,此刻忽然惊叫道。
几个人顾不得再争论,纷纷爬上前看去。
土坡下面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因为靠上海不远,这里的日子,显然比大多数村子要富裕,至少大多数房子,都是青砖瓦片。草木结构的房子,反而少之又少。
但这时满村里的人,都被集中在打麦场上,战战兢兢的,像一群被豺狼盯住的绵羊。盯着他们的豺狼,显然就是面前这三十多端着刺刀的日本人。
领队的小队长,挂着中尉的军衔,约摸二十七八岁,在一棵大桑树的树荫地下来回走动着,像一匹焦躁不安的狼,阴沉沉的眼神,死死盯住人群背后的村子。
十几个日本士兵从村子里走了出来,一个军曹跑步来到小队长的面前,敬了个军礼,大声道:“田中中尉,全部都搜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木村阁下。”
田中中尉双眼喷火,一把推开面前的军曹,轻轻一跃,跳到了一座石磨上,抽出武士刀,狠狠挥舞着,叽里咕噜的咆哮起来。
那被推开的军曹极有眼色,见田中吼完了,立刻拉过站在后面的翻译,让他给村民们翻译。那翻译官梳分头戴眼镜,战战兢兢的喊道:“田中大人说,木村阁下是日本帝国重要的技术人才,他不是军人,是一个医生,要去上海的医院工作,但是他在经过你们村这一带时,忽然失踪了。田中大人奉命来寻找他,如果你们把他交出来,那就平安无事,如果交不出来。”翻译顿了顿,咽了几口吐沫,还是说道:“如果你们交不出来,田中大人说,他会杀死全村所有的人。”
底下村民哗的一声炸锅了,有哭的有叫的,也有机灵些的开始打量四周,看有没有逃跑的机会,但周围五十多日军围了个大大的圆圈,个个端着枪,警惕的看着村民们,哪里有逃跑的空隙。
站在石磨上的田中,把武士刀交到左手,右手摸出短枪,对着天空就开了几枪。村民们一阵乱叫,纷纷蹲下身体,很快就变得鸦雀无声。
田中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的焦躁,又大吼了几句,勾勾手指示意翻译。
翻译官点点头,翻译道:“如果交出人来,你们全部可以活!如果只能提供线索,男人都要死,但女人和孩子可以活。如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全部都要死。”低着头握了握拳,又紧张的望了望周围的日本人,翻译官接着大声喊道:“吾也是上海本地人,会几句日本话被他们抓来做翻译!吾劝那(那:你们)一句啊,要是那知道什么木村个赤佬的下落,就快快讲出来啦,日本人结棍的很,阿拉中国军队最近输掉好几仗啦,伊拉(他们)派了好多好多部队在找那个木村医生,如果找不到,伊(他)个带队的赤佬回去也要吃排头,所以伊真的会杀人啊。”
日本鬼子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但见着翻译讲来讲去讲不完,也看出他肯定夹带私货了,田中中尉眼睛一咪,下面那个军曹早已会意,冲上前一腿踹出,正中翻译的侧腰,翻译本来就瘦嶙嶙的,像捆稻草一样飞出四五米去,跌在地上挣扎不起,咳嗽连连。
田中眼中凶光一闪,举起武士刀,用日语喝道:“准备射击!”周围的士兵一齐端起了枪,三挺轻机枪射手也做好了射击准备,围在村民后方的日本兵赶忙撤开几步,防止被自己人误伤。
眼看田中长刀就要下落,忽然村里传来一个悠长而响亮的声音:“你们这些日本鬼子,果然******很嚣啊!”
日本人一起望村里看去,之间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村里的土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那翻译官躺在地上用日语大叫道:“他说,他说他知道木村阁下的下落。”田中眼中出现一丝玩味的神色,喝住了即将开枪的日本人,轻轻跳下石磨,走到军曹面前,打量了他一眼,军曹正待说话,田中啪啪两记耳光,一正一反抽在他脸上,阴沉的喝道:“废物,你不是说全村人都在这里吗?”
那军曹猛一低头,大声道:“嗨!”心中怒火万丈,自己明明细细搜查了过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该死的,还自己挨打。
军曹咬了咬牙,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枪,大步走到翻译官跟前,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了起来,走向那个“漏网之鱼”。
“你问他,木村在哪里?”军曹喝道,翻译官苦笑了半身,牙关咯咯打战:“兄弟,吾要不说你知道木村下落,伊拉刚才就杀人了,阿拉两个捣捣浆糊,糊弄下日本人,好歹是几百条人命啊。”
来人有些惊奇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条好汉啊?你看你这发型这长相,都是标准的汉奸,没想到这么有种!”
翻译官瞪了来人一眼,转头对军曹说:“阁下,这个人说,之前有个日本医生碰到了土匪,被抢的身无分文,还收了重伤,是他好心把这医生送到上海医院的。”
军曹眯着眼睛,看了看翻译官,又看了看来人,精明的问道:“哦?那你问问他,他送木村阁下进了哪个医院。”
翻译官无奈的回过头,说道:“这个日本鬼门槛老精啦,我说木村被土匪抢光了,你好心把木村送进上海医院,他问是哪个医院,阿拉怎么讲啊?”
来人看着军曹,口中对翻译官说道:“你就告诉他,我不认识那个医院的名字,但我认识路,可以带他去。”
翻译官同情的看了看这个人,心想他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换一村人命啊,去找医院,早晚要被日本人发现是骗他们的,那还不被大卸八块?心中不忍,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还是把这番话如实翻译给军曹。
军曹跑步回去,和田中中尉嘀嘀咕咕咬了半天耳朵。田中眯着眼,深深看着那个中国人,心下盘算着,现在前线战事这么紧急,司令部还派出十几只小队寻找那个木村,如果被自己找到,无疑会在长官的心目中留下好印象!但万一这个人要是骗自己呢?
不会。田中告诉自己,他不会想不到骗自己的代价,中国人没那么有种,尤其是这个人,看着就很猥琐,拖着裤子,露着半个屁股,傻乎乎的,看上去人畜无害,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会牺牲自己的人。
“哟西。”田中挥挥手,传令放这些村民回村,他相信这个中国人不敢欺骗自己。
如逢大赦的村民,男人们低着头,女人低低的哭泣着,扶老搀幼的往村里走去,他们也知道,是这个露屁股的年轻人救了自己,而且,他多半是骗人的。什么医生在这里被土匪抢了?村里怎么会没一个人知道?再说,上海市斧头帮的地盘,斧头帮最近发展的好快,哪有什么土匪赶在上海近郊出没?
但村民们逃得命来,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在经过这个人身边的时候,用肉眼很难辨识的动作,冲他点了点头表达感激。
正在回村的几百慌乱未定的村民,正在收队的几十名归心似箭的日军,正在为自己被发现伙同他人行骗而担心不已的翻译官,谁都没有发现,几条精壮的汉子,或是神情紧张,或是若无其事,从村民的队伍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