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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烛影千夜(04)

面对着加入救援的强大“友军”,泊位三面的欢呼与呐喊此起彼伏;围观者们的“斗兽场”上,已然产生了最强大的震撼力。

当海里的漩涡开始趋向平定的那一刻,象征着最终胜利的画面总算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旋绕的龙脊聚合成锥状体,护佑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自海水中抽身而起,失序的海水在龙脊骨节的缝隙间淅沥流落;惊喜处,但见三个孩子紧紧环抱在一起,破碎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显露着他们瘦弱而稚嫩的身躯,最重要的,是蕴藉其中的,那一阵阵微微颤抖的呼吸。

群策群力,终究是换得了一个最让众人喜闻乐见的结果,无数真诚的眼泪便就此在楼船上下滑落;而就在龙脊似轻舟般托举着三个孩子滑向泊位之外、登上航道那艘停泊的楼船之后,那些群起的喜悦又化作了不尽的愕然。

白色龙脊的女主人并没有在意那些人困惑的目光,移眼冷漠地回身,向自己立身楼船的中部舱室走去,行进时,她的右手又顺势一收,前一刻长若游龙的武备便疾速回旋,缠绕在了她的腰间,最后隐入到了她那一袭披身的白纱之中。

一个红袍信者自甲板后方匆匆而来,迎着尚未停步的龙脊女主人,便是一番详述汇报:

“大使托属下稟于公主,所救落水者前后共五人,一老四少,先救起的一老一少似乎相熟;大使又有求问,楼船临开前,是否将五人一并送回泊位内事出之船!”

“请让他们留在本船,随我们一起走吧!”

龙脊女主人的回应谦逊有礼,传达之人却感到了为难,拱手道:

“大使明言,为确保公主安全,本船特勤专职护送公主前往开达厂泊港,途中应尽力避免横生枝节,以免耽误……”

“那就请将五人寄于我等憩寝,权当客者在责!”

“不敢!属下言语失当!公主乃本次大会贵客,属下与大使俱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大使所忧,实是落水之少年亦有父母亲长,若轻易收容在此,恐怕有悖情理人伦……”

作为一个代主言信的兵士,传达者的官话是非常巧妙而谨慎的,轻描淡写之间,便将一段反对之言说得极尽委婉和谦逊;女客者沉默了下来,这似乎预示着传达者的任务即将圆满完成。

“你看到那双眼睛了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贵客”突如其来的问话,瞬间让传达者怔在了原地,后者惊讶地抬起头,发觉女客人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栏杆之外-距此数十丈远的泊位上,那艘甲板上依然人头攒动的“事出之船”,能够分辨清楚的“眼睛”又何止一双!

那一双眼睛?

哪一双眼睛?

“这……属下……”

传达者正在斟酌着措辞,女客人又发声了,听起来却不像是在解释她半清不楚的问题:

“在精心编制的猎网里,入瓮的猎物被好事者解救了,猎人难免会心生怨恨;而怒气表露太狠,则隐藏在百态千面之后,亦将难以掩饰其正本存在。”

“恕属下冒犯!大使……”

“若落水少年亲辈就在那艘楼船之上,方才的事态进展,便该是有人第一时间入水救人,而非漠然等待孩子的挣扎姿态来唤醒众人的心内正义!对于此事,大使乃是通情达理之人,必然不会弃这些老幼落难者于不顾!”

“呃……这……那……”

传达者此刻低头犹豫难言,心里想必已是混乱不堪;传达者出招一直以“大使”为矛,此时被对方反戈一击,正当是作茧自缚了。

“船上舱室空余甚多,若能救人于危难之中,举手之劳,倒也无妨!”

甲板后方,一个束冠灰袍、银发悬肩的跛脚男人-既是传达者口中所谓“大使”,此刻正徐步向二人走来;这位大使及时现身,一番话却似是变矛为盾,解救了即将陷入难堪的传达者。

“属下立刻前往安排!大使告退!公主告退!”

传达者向两人施下礼致,随即便快步退下了船台。

寒风掠眼,摇曳孤影。一边,是炯目映照着,一个婀娜曼妙的忧郁“公主”;一边,是明眸闪动着,一个苍老佝偻的含笑“大使”;两相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哪国来的公主呀?落银老前辈屈尊作为特使前往邀请,她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回程离开,架子倒是不小嘛!”

开达厂泊港迎宾楼台上,满脸嘲讽、语气并不友好的萨兰国掌教兼国主摩柯,正冷笑着对刚刚以“大使”身份独自登岸的跛脚者-落银“埋怨”起某个“不明身份”的大会客人,言语之中隐隐透露着一丝自以为东道主、对一切不守规矩的行为都无法容忍的意味。

“据我所知,中洲列国拜过成人礼的公主当中,最著名的一位,当属蜀西临海蠡恪国主已经代政的长女-蠡瑶公主,不过,早前我在航道上偶遇临海国主旗船时,得闻蠡恪国主亲口所言,瑶公主留国处置政务,并没有一同前来;能得落银前辈亲往相邀的中洲公主,除去这一位,中洲列国之中恐怕再无第二人有这个面子了,除非……”

继萨兰国摩柯的冷嘲热讽之后,北陆杲国国主库奇里拉趁着落银微笑不语之际,也以一番“添油加醋”的插话加入到了庭台中间的站立寒暄者之列,最后的刻意停顿,显然是在引诱落银开口。

落银那张仿佛饱经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颤抖,只见他悄悄攥紧了左手,随即又缓缓放松,表情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理性平衡。

“二位国主果真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老朽惭愧,能以此残破之躯行使节之道,为中洲大会献上些许绵薄之力。事实确如摩柯国主所言,临海国参会礼宾船由大会上官亲自迎接,老朽得命,以外使身份为一位蜀山来的客座贵宾引路,而女客人名号,实为践行大会礼致,因其曾是异邦国王之女,故此尊称这位贵宾为‘公主’。”

对于落银的直言陈述,库奇里拉和摩柯都不出所料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便见他们俱是夸张地侧仰起头,异口同声地发出一个字音:

“哦!”

不如听起来那般简单明了的故作姿态地回应,一次恶俗的戏弄;落银没有表现出某些人预想的感情,只淡淡做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拱手道:

“宴时将近,老朽不多打扰二位国主!”

“落银老前辈这话见外了!开宴尚早,何必匆匆辞别!”

并不见外的摩柯看起来还不满足于三言两语就结束这次“有趣”的交谈。

“摩柯国主所言不差!说起这位‘公主’客人,元年冬令以来,其人所行种种,堪为蜀山乃至整片中洲大陆的民众称颂,方才听罢老前辈一席话,我等这才醒悟,原来是声名远播的蜀山女神,确实能当大会贵宾之列!”

虽闻“称颂”,未见赞意。既然早已明知落银所迎为谁,却又为何要故弄玄虚,假意不知?库奇里拉的脸,在落银看来,已经显得愈发阴险。

“三位所论的‘蜀山女神’,想必便是那位名唤莎若洛依的亚美公主吧!”

落银身后,又一人“适时”加入了讨论,三双眼睛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到了同一个人的身上:青叶国主-陆少天。

迎宾宴虽未开,不过能站上这宴台的客人,总归逃不开那几位彼此之间早已知根知底的中洲领境之主,于是,紧随一袭青衣的陆少天映入众人眼帘的,便又见几位远近不一,俱是深不可测之貌的九尊之客:

入云金蛟甲耀目凝魂,眼褶深深,勇骨奔奔,是不屈龙国的龙区。

苏绸君子袍无风自动,俊美无右,谦逊如翁,是东兴强齐的东灵。

齐主之左,浮空蓝荫罩天澜,是南楚蛮荆雄图伟岸之主-安澜。

龙区之右,飞鬓落英虚冷碧,是新赵九郡文才武德之君-夏沭。

如此又拓展至十丈外,东末客席端坐着一位雍贵女客,即便是她不经意间游离过来的、轻描淡写的目光,亦充满了摄人心魄的妩媚与诱惑;只见她身着蜀绣华衣,溢彩非常,正是西蜀女国主-韩佩儿。

又二十丈外,西首客席站立着一位暴戾男客,此刻他正在对着侍者厉声斥责,而源自他双目之中刻意流露的杀气,远远便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凶煞迫力;只见他身穿褐色长袍,厚重如山,正是东山族领主-东山卫。

“中洲十七国的领境之主,此间露面者方占其九,看来开宴时刻何止尚早,却是可与晚间大会开幕礼合并共举了!”

库奇里拉突如其来、毫不掩饰的嘲讽,吸引了近邻众“贵宾”的注目,落银也及时从某种沉思中回神,遂立即向新近加入交流的五位国主恭手施礼,他满是褶皱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回应向着陆少天,道:

“亚美新王昨年中秋致贺信于中宫时,曾有言,希望得神主应允,能让其使节问信于暂居蜀山的莎若洛依公主;只是遗憾,因两位神主三年来行踪不定,司内不敢妄自定夺,遂婉言相聚。今次大会相邀,一为弥补前时失礼拒信之过,二来,是为这位异国公主协力重建中洲的恩情,代为表达神主的由衷谢意!”

出人意料地一长串解释,陆少天只作谦逊有礼地不停点头应承;一侧的东灵也禁不住疑惑扰心,待话音落下后,便上前向着落银施下礼致,用略带紧促的声音询问道:

“既然邀得公主前来,公主又为何在抵港前背邀而去?个中缘由,不知前辈能否透露一二?”

夏沭和安澜此刻也同时向落银投来了询问的目光,龙区和陆少天俱是是摆出了认真倾听的模样,落银不禁心生宽慰。

可惜,接下来重开话题的那一个声音,并非是由落银率先发出来的:

“她来或不来,于最伟大的中洲神主来说,都造不成任何值得在意的烦恼!”

傲慢的声音,不屑的语气,来人步踏干重似有千钧;两级作一阶,站定在所有人身前的,是依旧藐然众人的桀骜不逊者-青子。

“诸位国主只管列席就坐,爽约的客人,错过了见证历史的机会,是他们的损失!后世人并不会记住太多名字,而只要铭记了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对他们来说便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后世那些平凡的民众,若能有幸得知历史最伟大之人的名字,得享历史最伟大之人留下的思想与器物,便是上苍对他们最大的恩赐了!”

不知因何而起、将送往何处去的谄媚之语;库奇里拉将自己令人厌恶的嘴脸表现到了极致。

“哈哈……库奇里拉国主所言深合我意!这就是我和诸位国主现在站在这里,俯瞰那些平民的真正意义吧!”

不知源自哪里、全然不加掩饰的狂妄之言;青子的傲慢,让某些心内尚余一丝未知希冀的国主,彻底陷入了茫然与失落之中。

落银暗自叹了一口气,隐约间,东灵的方向上也传来了一阵类似的叹息。

“临近正午,为何还有半数中洲国主尚未列席?”

龙区的声音在青子和库奇里拉之外,实现了第三种语调的呈现。

“我杲国作为北陆居中之国,正是北陆八方流言汇集之地,出发前,我掌握的情报说明,北陆除了少数两三国,其余各国依然深陷于沉重的内忧外患之中,这中间无论是谁未能列席,恐怕都不足为奇!至于南陆形势……呃,想必东灵、夏沭和安澜三位国主见解更为深刻!”

说到某些“引蛇出洞”的例子,库奇里拉这招“投石问路”显然算是其中非常老谋深算的一个;南陆三位国主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各自心里对杲国主的主动出击想必都已经是万般无奈与恨意。

“南陆诸国向来和谐共存,东灵临来之前,也从未听说南陆有何忧患灾祸,若说此时除了突发热病正在留医的蠡恪国主、那边端坐的西蜀韩国主,及我与夏沭国主、安澜国主之外,另外两位南陆国主为何尚未列席,东灵恐怕亦是与诸位国主一样,只道不知是何缘由的!”

“东灵国主言下之意,莫非是认为我知道其他国主未列席的缘由?”

青子意味不明地笑视东灵,话语中仿佛附带着无尽的杀戮戾气,惊得东灵登时愣了神;气氛几欲朝着极度压抑的方向发展,一阵诡异的沉默尽头,还是青子掌控住了转折:

“哈哈……一个拙劣的玩笑,权当是宴前佐料了,还望东灵国主勿怪!”

所有人都仿佛从深渊中回归,俱是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而青子掌控下的转折还有一道弯:

“青子事实只明知了青陵国主未列席的缘由!适才在泊港处,青陵国主亲口所言,亚美公主因何而去,他便是因何离席!”

话音未落,刚从上一道坎走过的众人,便再一次瞠目结舌。

没有人明言亚美公主因何而去,亦没有人质疑楼兰国主为何离席。

一切看似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事情,于一众中洲领境之主来说,它们真正的答案,其实早已了然于心。

“中洲元历第五载,旦四,众神归位,客至,迎宾宴,开!”

正午时分,礼乐司仪长鸣钟颂开宴辞,众侍者列位恭迎。一席正装长袖礼袍加身的青子,傲然挺立于宴台入口,引宾入座,举手投足间彰显不俗的气质,可谓英气非凡,俨然已非昔日稚气未脱之少年。

宴台客座,九国尊驾,各怀心事,眼见着青子旁若无人地徐行至主座前。

席首之上,青子若有所思地驻足凝望主座许久,然后,便见他缓缓侧身,一双炯目直视着宴台前方-不远处的碧海汪洋;随即,青子,这个前一刻还是作为“神主的唯一徒弟”迎宴陈事的年轻人,终究是慢慢地、轻轻地、眼神颤抖着、不带任何附加动作地坐定在了那个位置上,那个已经被无数人惦记了太久的,神主尊座!

而那个一度象征着时代变革的主座,便是自此开始,再次作为霸权与至高无上的化身,蒸腾起了笼罩于新纪元过渡文明时代的千年战争迷雾。

【在谈及所谓的千年战争迷雾之前,看官们需要明了一个概念,即是与理学界“文明发展论”相适应的“过渡文明时代”之说。自古以来,理学经典虽各有千秋,然而对于文明发展的推演,却几乎都是殊途同归,亦既“道道归一,天下大同”。人本自由,群规所限;旧纪元种种群类间的残酷杀戮,让人自由之身内的附体妖邪原形毕露;正道是人身思存,存思有欲,独欲生盗,群欲生国。具体实践之中,前代理学家立“国”,后世则依照此框架完善文明发展论,将代表群类之“国”与代表个体之“人”并举,作二元推演。根据二元推演,有理学家指出,一人统国之后,理应历经二人统国,三人统国……直至人人皆统的民主之国;然而群欲无限,能归一大统者,终非异类,理学界于是简化理论,分旧纪元为愚民文明时代,推定大同后为自觉文明时代,两者之间,最初有理学家称作精英文明时代,细研时,便有人发现,愚民与精英之间的界限,在中洲新历前后近两千年时间内竟无比模糊混杂,其间二者概念更多有大跃进或者大倒退,于是,中历一千年之际,随着中洲三强与泛亚美国家联盟首次联合召开世界联盟大会,当时的理学大会遂顺应时势,将首次世界联盟大会的召开定性为真正的精英文明时代的开端,同时为了平衡中洲开启新纪元的丰功伟绩,称中历元年至一千年为“过渡文明时代”,单列一章,作理学官方公典。-《中洲术.杂文广博.中历一千八百年至一千九百零五年篇.<青子,欺世盗名之“徒”>》】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天道茫茫不可欺,众神之子身密陨!

中洲一切神通之主,铲奸除恶、开辟新元之历史先行者,南陆、北陆、陆峡安居者之至亲家人,我们伟大的神主-精夕、灵沙!

于中历五年旦月四日夜,通过中洲大会第一级事态陈述,经传信司拨告大陆境内三百零八处驿站,首次明确两位神主身陨的消息!

信报传遍中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举境皆悲!痛哭流涕者有之,自我敷衍者有之,四下奔嚎者有之;而趁机闹事、煽动哄抢之人,亦不在少数,更偶有与信使事通激辩争斗,大打出手者。

北陆广袤无垠。云霄群山,乌云掩漫,天昏地暗;无回谷水,流溯哀哀,殇音湍湍;龙曲归鹿目踟躇,知人东去逝不还。

南陆旷野千里。蜀地神荫,精华灵秀,虫兽聚首;擎天一峰,雕像凝容,羽落苍穹。长华天尽隐天籁,道是忘曲勿忘川!

注释:“龙曲归鹿目踟躇”,龙曲、归鹿即是龙曲河与鹿回湾;“长华天尽隐天籁”,长华、天尽即是长华河与天尽山。-《东灵国志异.第二回.<忆佳人俊东灵心猿意马,赴岛宴齐国主惊闻噩耗>》】

【倘若有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断言:青子,亦即后世通史所谓的杀戮神主,乃是中洲大陆有史以来最为忘恩负义之人,罪无可恕,那么,他们便是在假借两位开元神主的名号,将自己浅薄的思想强行推入所谓“历史评论家”的队列中。遑论精夕和灵沙身陨之谜已经困扰史学、理学无数代前辈名家,便是自中历五年旦月四日开始的“神主未陨论”,在各领域、各学说中间依然占据着不小的话语权,众说纷纭之间,必然有人在混水摸鱼;妄图将历史人物脸谱化,便是现实中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正在进行的阴谋。斯人已逝,当以史为鉴,前人功过是非,自有公论。何为公论?天下为公!精英文明并非理学随意指点江山而成的残次理论;堪当精英之国,那么天下人皆为精英,再无混淆视听而能愚弄无知民众的可能。故而当世赖安、汪汉之流所谓“公说历史”,实为“假公济私”,污名化某些历史人物,响应外贼雇主各领域入侵中洲的肮脏野心昭然若揭。如此,再回说杀戮神主青子,其人于反侵略战争中的功绩,两位神主在政时便有论及,青子晚年遇袭身亡后,兴起的“批徒”行动的纲领中所谓的:此乃“史官屈服于凶主淫威,故而歌功颂德之假史说辞”,这才是有失公允,公报私仇的言论;开元历史风云变幻,诸国争斗不休,却依然能循着精夕、灵沙的预想走向融合、大统,并未再次坠入大分裂的困局,究其缘由,青子对师辈思想的继承和延续可谓功不可没,无论青子的延续行为是出于迫不得已,还是为了权利而顺水推舟的借壳之举,其人作为大历史的一部分,都不可或缺!-《术界.龙国经纶.中历一千九百七十八年无名氏驳汪、赖历史虚无论》】

“不可或缺?我也不可或缺!”

主座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还在侃侃而谈,客座上的这位杲国国主库奇里拉却是在窃窃私语。

站在库奇里拉身后侍位的落银,这时候倒是把席座上下这两人自诩的话都听在了心里;微风轻来,心有旁骛的跛脚者,他的思绪,也随着自己的视线,飘到了宴台之外。

“老朽即便给出了自己的预测,也并不能左右既定的事实!生死由命,强求无益!公主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明确的答案呢?”

公主,贵客,亚美前国王之女-莎若洛依侧身凝望楼船之外的某处,眼睫轻垂了片刻,柔音若抚心,缓缓念道:

“生死由命,还有一句叫做富贵在天吧!所以中洲大陆的普世哲学,难道就是听天由命吗?然而,人定胜天也是中洲箴言,谋事在胜天之人,成事也该在胜天之人罢!”

“天命不可违。人有寿终,天无寿寝,即便有人定胜天,终究又归是生死由命!”

“未知生,焉知死!前辈口口声声说的所谓的‘天命’,到底是生之‘天命’,还是死之‘天命’?”

“公主之问断章取义,有悖原意……”

“那晚辈原意亦惟求一字而已,生?或死?并无第三种可能罢!”

执着之人不减执著,倏然转正身躯,长久地凝视着惶惶不敢明确回应的银发前辈。

“傻愣着干什么!叫你倒酒听见了没有!”

一阵压低了声音的斥责,随即又有一次源自身后的轻踹,落银回过神来,便立刻一瘸一拐地上前为库奇里拉的银杯斟满了清酒。

余光中,主座上的人只朝着这里瞥了一眼,并无过多关注。

“关注我吗?若说中州各国民众都在关注晚辈诚意赎罪的举动,晚辈可谓是受宠若惊!”

“老朽并无嘲讽之意,还望公主莫要误会!”

莎若洛依听罢此言,便淡然一笑,除了友善,并无其他感情流露在外。

“最初,我选择留下,其实只源于对他们二人的歉意。他们关心我,维护我,在十三年前,我与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便已经有所体现,只是经过了中间这五年战争,以及战争后的误解,我与他们渐行渐远;是三年前,在附岛的无尽黑暗之中,那两双本该首先拯救中洲的手,再一次拯救了我破碎不堪的灵魂……”

莎若洛依的声音出现了些许颤抖,那双明目陷入了黯然之中。

“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他们的关注,期待着我微不足道的赎罪,能换来他们的出现,能让我再一次听到他们的训斥!”

眼前,随着突然消失的忧伤出现的,是莎若洛依含泪的笑脸。

“我知道落银前辈不愿明言的原因!晚辈也不过是在等待最靠近真相的一刻到来,这个真正能让晚辈放下执念的时刻!”

不知应该作何形容,莎若洛依这个时刻的笑。

勉强?本应为真相哭泣的时刻呀!

释然?的确是值得会心一笑的时刻呀!

百味杂陈?既然不指望有人宽慰,那么便以最安然平常的姿态结束吧!

“晚辈,就此别过!”

落银压抑着身心的痛苦,勉力地站直了身躯,两旁的侍者毫不掩饰地嘲笑着,他却毫不在意地保持着挺立的模样。

莎若洛依拱手道别的身影与宴席上的百态交替重合,于落银的眼中不断闪烁。而当那两个思念已久的脸庞突然毫无预兆地划过眼前,银发跛脚者终究是抵不过眼眶的酸涩,在第二滴眼泪溢出眼眶之前,他再次佝偻了躯体,颤抖着,那双眼睛,就这样,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

世俗纷扰,囫囵的眼睛闭上,便避开了眼前;然而心上镌刻的,早已深刻不复逃脱!

【旧代宋人晏殊有词浣溪沙,正应如今中洲大陆旧人去、新人来的忧伤情思: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又有大家苏轼的宋词西江月,正道是世事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无数中洲名仕月下惆怅: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故国旧主李煜有词相见欢,所谓相见不如不见,最难消说滋味是离愁;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于是值此元夕,忆往昔,宋人辛弃疾之《青玉案.元夕》又上心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中洲众人,秉烛三载,夜夜如此,意在寻觅神主踪迹;如今,希望本已近在咫尺,蓦然回首,那二人却不在灯火阑珊处!悲伤何苦!愿以诗为祭,献于精夕、灵沙。英魂永在,名垂千古:

又是一年春如故,不见故人衷情诉。

恩施毕生成海注,小寄谢礼千夜烛。

-《中洲历代名家选集.诗词杂文篇.烛影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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