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金鳞城,花隆街。
这条街道的光线看起来很柔和,今年初中刚刚毕业的花爱雨正急匆匆赶往同学毕业聚会。
花爱雨是个即将十六岁的男孩,他有时候会啰哩啰嗦,有时候又安静得像是睡着的孩子,初一的时候杀过人。
没错,杀过人,当然,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误伤,或者意外,那是和他同班的一个有哮喘病的胖子。
当时新来的年轻女老师被小胖子当着所有同学面打了一巴掌,因为小胖子的作业没有及时上交,本来是小事,可是这个小胖子蛮不讲理,竟然打老师,那个女老师当时就捂着脸哭了。全班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的,都一个个低着脑袋装作没看见,花爱雨一怒之下冲上去把小胖子打死了。
小胖子自然是哮喘发作死掉的,花爱雨却成了永远的,少年,杀人犯……之类的。
花爱雨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妈妈和他相依为命,他妈妈的名字叫花彩,是一位电视台的记者,他随妈妈姓花。从来没有见过的爸爸叫林雨,林雨十六年前,也就是花爱雨还没出生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一帮人带走了,好像是他爸爸家里的人不同意他爸爸娶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深爱着他爸爸,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花爱雨,也许是没有父爱,花爱雨才会那样的吧。
花爱雨呼吸急促一路小跑,不时还被路人撞到,辛辛苦苦终于是到了这儿。这是市里比较大的一家酒店,二楼的露台上一行霸气的金色楷书大字——黄金时代大酒店。
门口停泊着一辆辆小轿车,其中有一辆是花爱雨足足看了三年,都快看吐了的黑色宝马车,宝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是他年轻的男班主任的车子,看来这次聚会他已经迟到了。
急忙跑上洁白瓷砖铺就的台阶,眼角瞥见坐在台阶尽头的一个奇怪的乞丐,浑身脏兮兮地,满头扭曲的乱发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花爱雨只看了一眼没有留意,直接推开厚重的玻璃大门。
他很缓慢地推,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好似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正赶往当今皇帝陛下尊贵的宴席。
想着想着人就进到了空旷的酒店大厅,两个保安正悠闲地在一边聊天。
花爱雨耳畔听到班主任熟悉的声音从后厅传来,忙三步并两步小跑进后厅,突然脚步顿了顿,但是没有停下,还是走了进去。
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平时熟地不能再熟的同学和老师们没有一个人抬起他们傲娇的头,历史老师瞧见了他却漠然地选择忽略,整整四桌酒席早已一片狼藉。
同窗三载,活成了狗啊,花爱雨暗叹,有种被抛弃地感觉,班主任喝的醉醺醺地,兀自高声说话,一个劲说自己没有醉,没有醉。
低头叹息一声,他这个不良少年是这样奇葩,一个人呆呆的立在过道中央,端菜的服务生扭着腰绕过他走过去。
花爱雨调转脚步,既然没人注意他,他也就不想呆在这了,一步步往外走,抬起略微无神的眼珠,高高挂在金色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新闻。
长得像丽春院老鸨的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诉说着昨天晚上震惊世界的新闻,而花爱雨之所以会看到新闻是因为被主持人浑圆的胸部吸引,唉,还是太年轻克制不住啊,话说,这老女人和老妈应该是同事吧……
帝都关押重犯的监狱发生严重火灾,皇帝陛下亲自率领三十万精锐扑救……整整十公里地地界被火焰吞噬,化为废墟。
这是一段现场视频……本台记者将进行持续跟踪报道……
花爱雨突然被吸引住了,那座名扬天下的监狱他当然知道,听说里面关押有长着十个脑袋的怪物呢。
现在电视里的视频中显示出一片火海,这应该是用手机拍的,很是模糊不清,杂音不断,就见一座无比巨大古都出现在眼前,屏幕里连绵不尽的土地满是焦土与火焰,画面最后一秒,细心地花爱雨分明看见一栋大楼有光团落了下来,像是一个小太阳……那是什么?然后画面转换为一个阔面马脸的中年军官,记者在采访他。
花爱雨也没了兴趣,去上了个厕所,出来洗手间后就重新拉开自己刚刚推进来的玻璃大门,踱步出去,一眼就看见那个坐在台阶上的乞丐,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乞丐边上,感觉自己和乞丐一样可怜。
那乞丐感觉背后有人,撩开挡在眼前的乱发扭头瞪眼看看花爱雨,那乞丐长得方面大耳,一对眼睛炯炯有神,他仔细瞧着花爱雨竟然挪开屁股,在台阶上让出位置。
花爱雨不知怎么就顺势坐在了乞丐右手边,低头不语,那乞丐坐在台阶上很是潇洒,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遥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静静地流淌,只剩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滴滴的喇叭声。花爱雨是个喜欢沉默的人,如果对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但今天却忍不住对乞丐说了句话。
“你不是乞丐。”
花爱雨看了看乞丐炯炯有神的眼睛,乞丐扭头也在看着面前奇怪的少年,他问:“为什么?”
“乞丐不该有那样的眼神。”花爱雨说。
乞丐不说话了,他继续那样坐着,享受着阳光。
花爱雨也转头不再说话,突然有个人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肋骨,他扭头就看见一只洁白的运动鞋正收回去,是个女孩,穿着长长的红色运动裤,一头短发干练有型,浑身仿佛像是一团火焰。
花爱雨只见阳光把女孩的脸遮住了,眯眼朝那团刺目的太阳问:“是哪个?”
女孩下一刻弯下腰坐在了台阶的右边,看着不知为什么脸色总是很苍白的花爱雨心里为他默默难过。花爱雨有些讶异问道:“安晓?你怎么出来了?”
“你又为什么出来?”安晓反问。
“他们没给我留位置。”花爱雨弹弹眉毛,安晓被他的直白弄的愣了愣,低头数自己的指纹,哼笑了声说:“你还真傻。”
花爱雨又不说话了,像个沙包似的,安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打火机——这种打火机大街上只要一块钱就能买到,还有一包干瘪的宇宙牌香烟,她伸出两根手指夹出唯一一根烟,哒,哒,用打火机点着了叼在嘴里,一边抽烟一边轻轻咳嗽。
安晓是初三时候从帝都转校过来的,虽然脾气怪不学好,整天吊儿郎当的,但和同学们相处的竟出奇的好,可谓处处逢源。
花爱雨则正好相反,和人很少有交集,但和她还算熟络,今天这次聚会后就是永别了吧,花爱雨心头叹气。
安晓的眼睛平常都是不大不小,看起来冷冷地,她把大半根香烟递给花爱雨问:“来点儿?”
花爱雨不会抽烟,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不意间手背触碰到安晓冰凉的指尖时感觉浑身一震,安晓脸色微微一红,毕竟是小女孩,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烟头发出扭着腰的淡蓝色烟雾,花爱雨拿手指在过滤嘴上擦去口水,其实上面是干干的,什么都没有。安晓道:“干嘛?嫌我脏?”
花爱雨摆摆手:“不是,我直接放嘴里……怕你恶心。”
安晓不禁笑了,对花爱雨说:“你也不是一个草包嘛。”
花爱雨没有接话,抽了口香烟,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一团暖气跑到嘴里,然后顺势吐出去。
花爱雨看了眼身边发呆的乞丐,把香烟递给他,乞丐斜眼一看,伸手接过,无比惬意地吸了一口,看来是老手了,又狠狠来一口后就吸没了,手指头一弹,烟头画着弧线落入一边的垃圾桶里。
乞丐突然呼地站起来,对花爱雨说:“谢啦,兄弟,临走前提醒你一句,今天你可能有麻烦了。”
花爱雨还没说话,安晓抬头皱着小眉毛问:“什么麻烦?”
“我爷爷教我的一点小手段,这小子今天命格不稳,恐有命中转折点,注意点吧。”乞丐说完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安晓怔怔不说话,忽听背后一大群人鱼贯而出,有几个人对她打招呼,扭头一看,原来是同学们吃完饭出来,班主任还在醉酒中,被人架住胳膊,所有人说说笑笑走出来,看见安晓都笑着朝这边挥挥手。
花爱雨坐在安晓旁边很不是滋味,因为没有人理他,其实同学们不理他是有理由的,不是不理他,而是怕他,因为他是杀人犯啊!虽然是意外,花爱雨没有直接责任,但终归是把人打死了。花爱雨从那时起没有一个朋友,安晓算是唯一的一个能说话的。
花爱雨突然额头感觉有一丝凉意,抬头望天,现在大中午的,太阳当空照,但竟然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有一团忽闪忽闪的亮光从前面的竹山后冲天而起,像是大白天的流星划过天空。
安晓眯着眼站起来,手搭凉棚看天,许多人都被这光团吸引纷纷朝天上看去,街上人们纷纷侧目,忽然意外就出现了!
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在马路上传来,花爱雨猛见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像一条怒龙朝酒店这边轰轰而来,车头不断摇摆,撞翻了沿途的一切,人们四处惊叫,不到一秒远在几十米外的卡车竟然就到了安晓近前!
花爱雨没想到会遇到这样只在想象中出现的情况,一时间进退维谷。
花爱雨只迟疑了那么半秒,安晓距离他只有几米,狂暴的车头像失控的巨兽即将将她吞没……
花爱雨以前想过,如果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不会冲上去救人,尽管这很无耻,但能活的话谁也不想死。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花爱雨就知道自己绝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他本能地低喝一声冲了上去,虽然可能那将会是死亡。
所有人都远远地逃开了,安晓想要跑开,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被巨大的刮擦声震裂了,大卡车即将撞上她,安晓来不及愕然,猛地腰一紧,身体被一股力量顶了出去。
花爱雨离得本来就很近,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安晓的腰,把她顶向前去,他跑得够快,但也晚了,车子右车灯撞到他的盆骨,车灯瞬间破碎,似乎还伴随着一声急促而又密集的骨骼断裂声,花爱雨整个人急速翻滚着飞出去老远,滚了十几圈倒在马路中间。
天上的光团在混乱中不知不觉就此消失。
一切归于平静,大卡车停在不远处车头冒着黑烟,安晓仰躺在马路的路灯下,疲惫地睁开眼睛,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四下里一片混乱,耳中除了人群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就是时不时的耳鸣。
她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前面血泊中一个人缓缓抬起头来,是花爱雨!他还活着!
安晓就看见花爱雨满头鲜血却面无表情,而且眼里有无限的迷茫,就好像,就好像是,失忆了的样子。
花爱雨摇晃着站起身来,四周所有一切都在旋转,大楼,车辆,人群,突然又定住了。他抬起手来仔细观看,好像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同寻常,他立在那足足有好几分钟。
“哈哈……”花爱雨突然发了疯似的低笑起来,声音苍凉萧索,回荡在宇宙间。
安晓踉踉跄跄抓住路灯站起来满脸狐疑地看着花爱雨,花爱雨也扭头看见了安晓,他满头流淌的都是粘稠的鲜血,原本浓浓的眉毛慢慢变得细长如剑,像换了个人。
安晓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花爱雨?”
花爱雨闭上眼陷入沉思,扭头抬手抚摸自己的面庞,提了提胸口的衣裳,打量这个陌生的地方,过了许久才转身。
“欧阳,天空……”
……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