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斯:我觉得不会。看全世界的情况,那些政府全资拥有银行的国家,它们的银行体系都并不成功。如果银行为政府全资所有,就不会有激励去追求效率,不会有激励去制定好的放贷决策。
监管新格局
《财经》:有人说,这次危机反映了自由市场的失灵,你认为呢?
戴维斯:我不认为这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全面失灵,我想我们必须从这场令人厌恶的危机中吸取很多关于货币政策的教训,美国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货币政策都过于宽松了。银行的资本管制在过去那段繁荣时期过于宽松,我们必须总结如何能让银行在光景好的时候持有更多储备,从而在光景差的时候更“坚强”。我想有很多教训要学,我个人不认为这个教训是必须国有化银行,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答案,但我想在监管方面很多方面需要改进。
《财经》:你曾是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主席,你对监管有很深的研究。对于此后的监管改革,你认为最紧迫的是什么?
戴维斯:有两点我认为很重要。一是从国际角度说,我们需要更好的协调,既包括国家间协调,也包括银行和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监管者之间的协调,目前这些在国际上都是分开监管的。
但最重要的是把货币政策和宏观经济分析和银行监管之间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如果你看过去几年,不管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还是国际清算银行,从来都不缺对国际失衡、对西方的过度消费支出和过度消费信贷,以及对中国的过度投资和大量出口的警告。它们也对急剧上升的房产价格、对风险的错误定价提出过警告。你知道那些高风险的投资收益率如此之高,是与其承担的风险所不相称的。所有的这些警告都在那儿,但是即使你回过头来读它们,只要结果还是没有事情发生,就没人把它们当回事。
所以,我们需要设计出一个体系,在此类的分析和金融监管者的行动之间建立起联系。也就是说,设想将来我们辨别出房市另一个泡沫的时候,我们会说,房价可能要开始下降了,银行会遭受损失,所以在状况好的时候银行应该提高储备,因为它们的损失未来会更大。
这也是我期望在布什总统和萨科奇总统宣布的将要举行的全球峰会上,各国领导人们能够关注的。
《财经》:你认为我们需要新成立一个机构来管理吗?
戴维斯:我个人不认为应该建立一个新的机构。我会选择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建立起来的,齐集了各国财长、央行行长、监管者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行的“金融稳定论坛”的基础上来建立。这样的话我们就集中了所有应该有的人。但这个论坛现在没有任何权力,仅仅是一个“论坛”。应该对其配以合适的人员和能力,以及告诉全球监管者应该做什么的权力。所以,预期创造一个全新的机构,我们不如对现有机构进行完善。
《财经》:怎么样才能给它们权力?
戴维斯:首先,我认为七国集团应该扩大,因为目前它并不包括像中国这样在金融体系中极为重要的国家,所以我想至少应该加进中国、印度,可能还有巴西。俄罗斯已经是八国集团成员了。我想关键是加入中国和印度,因为它们都对金融体系有足够的影响力。
而我认为不管是G11还是G多少,要能够对其创立的金融稳定论坛授予权力。然后,这个论坛能够对各监管机构采取行动,要求其监管符合全球标准。因为毕竟所有的监管者都是这些国家的一部分,如果G8或G11或G多少的这些国家的政府,都同意应该加强监管,它们就会回到本国,告诉它们的监管机构【中国的银监会、英国的金融管理局或是美国的美联储】这样做。所以,只要政府有意愿这样做,它们是能够做到的,问题只在于,把它们召集到一个合适的论坛上,提供正确的分析。
《财经》: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障碍在哪里?
戴维斯:过去,困难主要来自美国,因为美国人不想让其他人对自己的体系有影响力。但美国政府现在承认自己的监管体系设计有问题,需要根本性的改革。美国目前没有那么排斥了。
我希望英国政府也是支持加强国际金融体系的。确实,布朗首相已经发出类似的呼吁。我想法国也会支持。
我也确实认为中国会支持,因为中国官员已经认识到,这场危机正传导到中国,这场危机的后果正传导到中国。我想,如何改善金融市场全球监管对中国而言利益攸关。中国无法将自己与这些问题绝缘开来。
欧盟应反思
《财经》:欧洲方面这次挺让人失望,并没有看到欧盟层面的统一具体措施,虽然有一些原则性的东西。为什么?
戴维斯:我想我们现在有一些措施了,但它们来得太晚了。情况是,大约3周前,法国政府宣布将举办一场峰会,而我认为那可能已经太迟了。欧盟应该2008年夏天的时候就开这样的会议。到了爱尔兰政府对本国银行提供担保、希腊政府也这么做的时候,整个体系都陷入了混乱。
自那以后,欧洲各国政府开始颇有成效地共同磋商,全部的27国政府都设立了如何应对金融部门的原则。所以现在情况要好得多,但我也认为它们花的时间太长了。
《财经》:是不是不应该期望有欧盟统一的行动,因为各国有差异?
戴维斯:每个国家都采取了具体的行动,但当然,重要的是,别忘了欧盟中有欧洲央行对市场提供欧元流动性,我也认为它们在这场危机中的行动非常有效。
困难在于,欧洲并没有提供资本支持的能力。欧盟的财政预算并不大。欧盟的财政预算只有欧盟GDP的1%,而有的国家的财政预算大概有GDP的50%。欧洲委员会和欧盟没有能力为银行提供资本,这只能由各个国家分别提供。所以,可以达成一个一致的大纲,但每个构架还是得分别决定它们要花多少钱、怎么花。
《财经》:现在欧盟有统一的货币政策,应不应该也有一些统一的财政措施?
戴维斯:一段时间来许多人认为,欧洲应该有更多财政方面的协调,以配合货币政策,但我个人认为这个可能性不大。具体的问题应该是欧盟如何采取更好的安排,来分担它们对金融部门救助的负担。因为许多银行的分支机构都遍布整个欧洲,但当危机发生时,母国的央行或财政部却必须提供全部支持。
比如富通是一个非常大的银行,总部在比利时,所以比利时要对它负责。
所以对这些大型欧洲银行的问题是,没有一个关于政府支持的安排,这一负担应该由该银行分支机构所处的国家共同分担,而不只是总部所在国。这是这一体系中存在的漏洞,现在正在弥补,也有很多争论。
《财经》:萨科奇提出布雷顿体系二号,是否真的有必要改变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
戴维斯: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觉得这样的比喻不太好,因为我认为问题在于金融监管,而不是汇率,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行最初创立是为了管理汇率。所以我认为不太可能会有一个对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大改革的共识。正如我说,关注点应该是,如何在国际范围内组织金融市场的监管。
《财经》:是否到了改变美元作为单一世界货币地位的时候?
戴维斯:我想如果你要抵消美元的作用,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货币,而是更少。我们需要一些重要的、人们会投资作为储备的货币。所以,实际上,你会看到美元的角色会部分转移到欧元身上,因为欧元是一个很大的货币,15个国家正在使用。我不认为我们需要更多种主要货币,我想更应该是少数几个大货币,更能有效地削弱美元。
《财经》:但目前看来,美元相比一年前并没有贬值,还是有走强的趋势,看似欧元没有机会竞争了?
戴维斯:我不认为欧元没有机会竞争了,我想重心向其他货币转移、其他国家持有更大比例的欧元储备,是一个逐渐的过程。我想人民币会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全球货币,但它目前仍受限于不可兑换性,这造成了困难。坦率说,要理解一段特定时间内为什么货币升值或贬值是极其困难的。
中国的角色
《财经》:美国财政部肯定还要持续发债,中国还是要继续购买?
戴维斯:我想这个问题将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中国外汇储备的增长实际上在放慢。我想当下的全球经济再平衡将带来美国支付的减少、美国储蓄率的上升、中国贸易赤字的下降。我们也希望,看到中国国内消费的上升。这种再平衡必须发生。我想我们现在已经能看到这一过程开始的迹象。
《财经》:具体而言,中国应该在这场危机中做什么?
戴维斯:我想中国不应抗拒正在进行的这种调整,当然,中国政府可能被这样一种诱惑吸引,通过压低人民币币值、预防贸易顺差的减少来抗拒这种调整。但我想长期来看这是一个错误。短期来看,这可能对中国的增长有一定帮助,但长期而言我认为这是没有好处的。
另外,中国还应该刺激本国消费支出,当然政府正在采取一些行动,比如降低存款利息税等,把更多的钱留给一般的老百姓。
《财经》宏观周报第11期 2008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