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监管不足”成为华盛顿舆论界的祷告唱词一样,“市场的失灵”也成为一种教义。但是,如果他们不能洞察监管者的监管者--美联储不断给经济引擎添加廉价信贷之油这一事实,以及其指挥者格林斯潘在处理这一事务时手指的方向,那么,他们弄不清楚在贷款标准的问题上调控和干预所扮演的角色,也就不足为奇了。正常情况下,在没有得到还款保证,或者是不确定利息是否能抵消偶发的违约带来的损失时,没有借贷方愿意把钱借出去。债权人都是相当能干的,通常都非常精通在风险方面的自我监管。那些不精通的人,不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如若某个个体借贷机构“船体倾覆”,那自然是做生意时草率和鲁莽行事导致的必然结果。然而,若是大批这样的机构纷纷倾覆,那么查看一下那监管之“帆”绝对有必要。一如海盗会伪造灯塔诱惑过往的船只靠近以便抢劫,政治海盗们也能用法律法规来扭曲自我监管的经济活动机制,以期从特定的受益人那里捞取好处。到他们那错误的信号带来损失时,他们早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中,随身带走的还有无数的战利品和利益集团的支持,却完全不用为他们制造的混乱和破坏负任何责任。
正是由于政治监管者们的介入,信贷标准才一降再降,贷款被拒绝的情况也急剧减少。有见识的观察者,至少是那些不拘泥于联邦事务的、见多识广的观察者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问题。1999年9月30日《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就预言了灾难的到来。那篇文章的标题是“房利美放宽贷款条件以推动抵押贷款的发展”。该文描述了房利美希望推广至全国的一个实验项目,该项目能让“那些信贷记录达不到传统贷款项目要求的个人”申请到抵押贷款。文章报道说,房利美在将贷款向中低收入群体普及时面临“不断增加的压力”。当然,它暴露了问题。即便是在那时,这篇文章也引用了政策研究机构--美国企业研究所(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简称AEI)--彼得·沃利森(Peter Wallison)的话说,该项目有导致储蓄和贷款再次崩溃的要素。“一旦失败,政府将不得不介入,援助他们,并援助整个储蓄业。”
监管干预不断增强,连国会都对房利美和房地美放宽借贷标准的做法施加了压力,此外,美国住房及城市发展部还设定了目标,要显著提高中低收入家庭的筹资能力。《华尔街日报》在2008年10月发表了一篇由拉塞尔·罗伯茨(Russell Roberts)撰写的题为“政府如何火上加油”的文章,指出低于区域中等收入、需要贷款的特定群体在1996年还只占42%,到2002年却已经增至52%了。
住房及城市发展部怎么对待房地美和房利美,《社区再投资法案》(Community Reinvestment Act)就怎么对待其他借贷方。罗伯茨在文章中写道:“《社区再投资法案》在1995年得到了‘强化’,导致提供给中低收入家庭的银行贷款在贷款总额中的比例增至80%。”在美联储关于信贷创新和政治监管的授权之下,一场混乱正在孕育中。房地产抵押贷款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增长。新贷款金额高达上万亿美元。然而,这一切不会持久。1%的利率维持了一年之后,美联储开始提升利率,截至2006年6月,美联储经过7次加息,已经将利率提升至5.25%。1996年发放的贷款中有9%是次级抵押贷款; 10年后,当泡沫破裂时,次级抵押贷款的比例已经激增至20%。
犯错的代价
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媒体报道似乎都没有问问为什么我们应当从那些绘制了指向灾难发生地的航海图的人手中购买“救援”地图。新地图其实与以往的大同小异。伯南克和保尔森建议尽量使泡沫那难以长久保持的估值无限期地维持下去。不可思议的是,伯南克甚至还告诉参议院,政府应当用救援专项拨款为困难资产支付超过实际上必需的资金,这正是他的意图。他还想让纳税人以某种神话般的高价格为其买单,好像市场已经痊愈了。
保尔森–伯克南计划的核心,是面对不断下滑的价格作出徒劳的抵抗。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是相当令人痛苦的回忆,当时,原本应当是短暂的、调整过剩的经济衰退阶段,却硬是被拖延成长达10多年的大萧条,其部分原因就在于坚持执行人为制定的价格。罗斯福执政期间,大范围的饥饿和物资缺乏导致人们急切需要物价走低,此时出现了疯狂对策:农作物消失在“成堆成堆的猪”身下,猪崽被无情宰杀。从这个角度来说,“新政”并不新,胡佛政权同样陷入针对是否保持价格水平自然波动的问题展开的争执当中。坚持人为提高工资水平的他得到的回馈是,在他执政期间出现了美国历史上最高的失业率水平。
每一次采取新的行动时,若是执政阶层能从过去吸取经验教训,我们就会感到惊讶和难以置信。美国国会投票通过的7 000亿美元救助方案中包括增加联邦储蓄保险,2009年联邦储蓄保险从每个银行每个储户10万美元增至25万美元。这是又一个说明当我们处于经济困境中时,监管者充当同谋有多可笑的例子。在为增加保险费投票时,立法机构的人员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既不需要通过新的提高税收或是收入的法案,也不需要从现有的项目中抽出钱来。那只不过是国会的一项法案,不过是需要总统大笔一挥而已。
也许华盛顿人士饮用的水是他们普遍存在记忆缺陷或是记忆混乱的罪魁祸首。那里的立法者似乎已经不记得上次提高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保险费时发生的情况了。1980年,在一个半夜召开的会议上获得通过的委员会条款成了法规,该条款将储蓄保险从4万美元增加至10万美元。到了这一水平,不管借贷机构怎样操作,由联邦提供保险的储户承担的风险其实都是同样的。为了留住客户,那些有偿还能力的、以保守方式运作的借贷机构不得不拼命追赶由该产业中野心最大的那些人以及最勇于承担风险的那些人创下的高利率。这段时间内,储蓄和贷款占据了报纸的整个广告版面,这些广告纷纷以高利率为卖点。它们没有以大肆宣传借贷操作的平稳性和健康度来吸引储户的目光,也没有刊登由独立的银行评级机构就其偿还能力进行的调查的结果,同样没有说明一些私人承保人或许会要求的安全措施。它们只不过列出了存款利率的证明,以及一些联邦储蓄与贷款保险公司(Federal Savings and Loan Insurance)的标志。过去和现在一样,政客们在提高储蓄保险限额时并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实际上,所有这些政府经济活动,包括为银行存款提供保险、为房利美和房地美提供担保、将投资银行从它们犯的愚蠢错误的泥潭中拉上来等,都面临一个代价问题。对那些鲁莽行事、不负责任的政客们来说,这些代价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然而对纳税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怎么样都躲不过去的现实。储贷危机爆发后,正是普通大众被迫掏出了1 250亿美元去填补漏洞。此外,30年期和40年期的国库券利息也不得不被拿去弥补损失。
在目前的环境下,一位投资者告诉我,由于他在多个投保银行共存了10万美元,到2008年夏末,一年中他已经3次经历拥有他的存款的银行被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接管了。接到银行监管者打来的电话似乎都成惯例了。当被问及他是否想从每一家银行取出存款时,他对各家银行的偿还能力、未来商业前景完全不关心。运行稳健的机构不再比草率行事的机构更具魅力了,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能否在存款周期内维持回报率。这种吃定消费者的行为造成的影响对经济发展毫无益处,因为那是政府将钱从竞争性项目中抽取出来的隐性代价,竞争性项目也许才是有益的,然而政府却没有提供这样的担保。
就任何级别的担保而言,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保险都是华盛顿一个狡猾的策略,和那个最臭名昭著的骗局--社会保障信托基金(Social Security Trust Fund)一模一样。钱已经被花光了,两者都没有钱。没钱,就没有社会保障信托基金。同样,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保险基金没钱也就不存在了。政府经常使用的词汇,如“保险”、“储备”、“基金”以及“信托”都是用来欺骗普通大众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储备、保险、基金,也没有信托。
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一位前董事长粉碎了有关“基金”的所有幻想。威廉·艾萨克(William Isaac)是里根时期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董事长。在他任职期间,他发现该机构的账目表明它在财政部资产负债表上的资产一栏里有110亿美元,他写到他想看看这笔钱。于是,他打电话给财政部长唐纳德·里甘:
艾萨克:唐纳德,我想过去看看那笔钱。
里甘:什么钱啊?
艾萨克:呃,就是那个……国库中属于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那110亿美元。
里甘:噢,那个啊,嗯,艾萨克,是这样,那个可能有点问题。
艾萨克:我知道你很忙。我不用现在马上过去的。
里甘:这样啊……这倒不是什么时候来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实际情况是,我们并没有那笔钱。
艾萨克:好……哈哈。
里甘:真的没有。银行把钱交给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再上缴给国库,而财政部已经把它花在研发导弹、改善学校伙食、创建水利项目等上面了。钱已经被花光了。
艾萨克:但是账目上明明写着我们在财政部有110多亿美元啊。
里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你知道,我们欠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钱,我们也为这笔钱支付利息。
艾萨克:我知道我说得有点远,但万一真的有某个银行倒闭了,我们要用那笔钱去处理和进行善后呢?那我们怎么办啊?
里甘:那简单--我们出面借钱。你立马就能有钱了,通常情况下一个工作日就会搞定。
艾萨克:让我想想,看来我是不是弄明白了。半个世纪以来银行以为它们未雨绸缪,存了一笔钱,其实那笔钱早被花光了。所以,如果出现什么风暴,我们马上要用那笔钱,财政部就必须出面去借钱。是这样吗?
里甘:是的。
艾萨克:既然已经说起了,那就彻底说开了吧,还有一个问题:那为什么我们还要那么麻烦,假装有这笔钱、有这个基金存在呢?
里甘:抱歉,艾萨克,我要接总统的电话了。这个问题,我以后回答你。
艾萨克的反问给处于困境的我们增加了一点幽默的气氛。不过,谁没有在街角参与过三张牌赌博,或是被狂欢节上的小摊贩从钞票中捡干草屑的动作给逗乐过呢?当看到保尔森突然来个180度的转弯,前一天还在说直接向银行注资是个糟糕的主意,这种做法在日本也没起作用,而第二天就断然宣布财政部将拿出2 500亿美元购买银行优先股,我们怎么能不笑呢?或者是当看到奥巴马政府的财政部长盖特纳更热闹地宣布他的救助计划,却让人完全不知所云时,我们怎么能不笑呢?
然而,即使是笑,也太苦涩了。小布什说“这些措施不是要接管自由市场,而是要保护自由市场”,这话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在越南战争的疯狂岁月里,有位长官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了保护这个村庄,我们必须先摧毁它。”还有,大卫教(Branch Davidian)④于1993年在韦科发动的攻击中也宣称,杀害儿童是为了保护儿童。
这种令人发指的自相矛盾其实已是屡见不鲜了。早在2009年年初,小布什认为给每个家庭减少600美元或者1 200美元的税负将有助于经济发展,即便那意味着政府需要借钱,而政府已经负债累累。但是,如果给每个家庭600美元是一项经济刺激措施的话,那为什么布什要把那个让每个美国人付出2 300美元的救助计划比喻为镇静剂呢?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步履急促,想要掩盖实实在在的损失,强抢数百万美国人的钱去补助那几百个银行;他们认为所有这些行动可以让他们看起来有能力、有作为。然而,一直以来,他们不过是在经济领域的无知黑夜里敲敲打打,他们只看到了资产负债表上接受者资产那一栏,却忽略了给纳税人堆积起来的、如山高的负债。
禅宗有云:无所事事胜于碌碌无为。通过每一个崭新的经济刺激计划和救助计划,每一天发起的新举动,每一项贷款担保,每一页被刷新的开支清单,还有每一次账目欺骗和“向银行系统注入流动性”,以及每一项失衡的预算、创纪录的财政赤字、被提高的债务上限,执政阶层--不管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都是在摧毁美元、摧毁美国的繁荣。回顾一下他们以美国人的名义给他们堆积起来的债务,不管是隐性还是显性债务,无一不说明了破坏的严重性,揭示了横亘在美国人面前那无法逃避的未来的模样。
①赫思嘉(Scarlett O’Hara),世界文学名著《飘》中女主人公的名字。----编者注
②“两房”即房地美和房利美两家公司的简称。----编者注
③卡桑德拉(Cassandra),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特洛伊国王布莱姆的一个女儿,具有预知未来的禀赋,但命中注定得不到信任。----译者注
④大卫教是美国最为庞大的邪教组织,鼓吹“世界末日”,宣扬恐怖和暴力。----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