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除了金本位制时期,历史上所有政府都运用其发行货币的垄断权,对人民实行欺诈和掠夺。
----哈耶克
任何纸币最终都会回归它本身的价值--零。
----伏尔泰
货币的弊端
将上一代美国政府官员发布的公告快速浏览一下,任何人都会相信,通货膨胀是一个奇怪而神秘的弊端。它被称为“国家最大的麻烦”,“最残酷的负担”。难道我们不曾无休止地被告知,“我们将赢得这场应对通货膨胀的战争”,或是“这届政府已经控制住了通货膨胀问题”?小布什总统用一场“忧虑秀”来回应快速增长的油价和粮价:“大家要知道,身处白宫的我们对此深表忧虑。”纵然有所有这些态度,通货膨胀却从未消失;通货膨胀水平有时高,有时低,但通货膨胀问题始终存在。这就像是烟鬼摆脱不了咳嗽一样。事实上,大多数美国人从未经历过没有通货膨胀的年份。即便是通货膨胀率攀升至两位数的年份,多数人也至少经历过4年,而“婴儿潮一代”年纪稍大的那些人,以及快退休的那些人已多次见到。
什么是通货膨胀?它是如何产生的?从哪儿来的?影响如何?为什么会“失控”?会不会再次“失控”?为了获得这些问题以及其他所有问题的答案,也许你会想去问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伯南克已经回答过了,而且作为美联储主席,他回答得已经相当清楚了。2008年6月,在巴塞罗那举行的国际货币会议上,伯南克对当前的市场情况作出评论说:“通货膨胀仍处于高位,反映出全球商品的价格连续急剧增长。”换句话说,因为价格增长,所以价格增长。这分明就是专业演员在喜剧中用来逗人笑的同义反复嘛。新闻没有报道出席会议的人员--那些世界大型金融机构的头头们有没有笑出声来。但是这样的插科打诨肯定效果不错,因为伯南克接着又挤出一句:“商品价格大体上保持稳定,即使是处于高位,也会导致通货膨胀的相对快速缓和。”要是价格不再上涨,通货膨胀水平当然不会上涨。
这样的闹剧,执政阶层已经很久没有上演过了。福特总统在执政期间曾发表电视演讲,向大家建议说处理通货膨胀最好的方法是确保将就餐用的碗碟都舔干净。由于2008年年中世界粮价高得出奇,英国首相戈登·布朗又把这套办法搬了出来。这位首相跟絮絮叨叨的家政学老师一样,手把手地教导英国人要更注重水果和蔬菜的存储,减少浪费。不过,34年前,福特总统发动了一场让人无法轻信的运动,号召美国人一定要去取WIN(即“现在就消灭通货膨胀”,Whip Inflation Now的首字母缩写)徽章!多年后,终于坐上美联储主席宝座的艾伦·格林斯潘(当时他还是福特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的主席)在其自传中描述,他觉得WIN徽章是如何“蠢到无可救药”。在一代人的时间过后才说出来,还算不错。接下来的卡特总统想要任命一位“最具权威的反通货膨胀斗士”。考虑到这一主题的戏剧性,那么设想这位新的被任命者的工作就是把美国人餐桌上没有舔干净的碗碟给弄干净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艾尔弗雷德·卡恩(Alfred Kahn)教授有更好的表现方式。1978年11月,卡恩出现在国家广播公司(NBC)的《与媒体见面》(Meet the Press)节目中,被经济记者欧文·莱文(Irving R. Levine)问及他认为应当如何对抗通货膨胀:
莱文:要治病就要先诊断病因。那么,你认为什么才是导致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
卡恩:这个问题我要回避,因为我也不知道导致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总统建议的精髓是多方面进攻。我认为,通货膨胀问题深植于西方社会中,它的产生可以归咎于很多社会原因;我甚至认为,具体来说,我们今天所经历的通货膨胀与这样的事实密切相关:当我沿着华盛顿那条宾夕法尼亚大道向地铁走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些人乱扔纸屑,或是我看到有人践踏草坪。这让我痛心疾首。这关系到一种身为这个单一社会中一员的意识,而不是2亿~2.25亿人在与另一个社会进行持久战的意识--这一点我以前也说过了,请允许我在这里重复一下。
这些对于真人秀节目《终极谐星》(Last Comic Standing)中的决赛选手来说,都是好料、猛料;然而对于一个千疮百孔的经济系统来说,显然不是。伯南克主席真的认为价格上涨的原因就是价格上涨吗?这位当下“最具权威的反通货膨胀斗士”真的相信通货膨胀都是因为像踩草地这样的“广泛的社会原因”?这些货币专家、财政部专家、银行业推手真的不知道那个导致他们日常行为的真相,这可信吗?还是说,他们其实知道真相和事实,但为了一些私人原因,放出了一阵烟幕弹,以便遮掩他们的资助者的行为?哪种情形更糟糕,是无知之人执掌经济大权,还是骗子执掌经济大权?也许都不重要了。
通货膨胀的原因其实相当简单,就是货币供应量的增加--或是货币和信贷供应量的增加。通货膨胀也很好理解,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它总是一个货币现象。通货膨胀(按照货币和信贷供应量增加的定义)造成物价上涨。物价的上涨并不是通货膨胀,但这是通货膨胀导致的后果。一个经济体中物价发生上涨,就是货币供应量增加的结果。任何说通货膨胀就是物价上涨的解释,都弄错了因果关系,表明在国家政策中有混淆或欺骗的情况,而这破坏了我们的经济健康。
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能说明白为什么货币供应量的增加会导致物价上涨。假设一下,你手里的这本书是非常稀有的第一版。你和那些同样爱好书籍的朋友一起来到拍卖会上,准备竞拍这本珍贵的书籍。假设你们每一个人为竞拍准备的资金是1 000美元。你们面对的是孤本,也就是唯一的一本,所以它才珍贵。当拍卖人宣布竞拍开始,我们很快就发现有人为这本书出的最高价为1 000美元。然而此时,房间的后门突然打开了,走进来一位金融官员,挎着一个背包,背包里装满了刚刚印制出来的钞票。他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寻找值得获得酬劳的面孔--那些为他所在的政党投票的人,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值得获取回报的人,然后给那些人每人偷偷塞了一张面值为100美元的钞票。竞拍还在继续,很快,那本书的竞拍价就攀升到了1 100美元。这里只是一本书的情况,因为那名官僚还没有做出第二本。不过,他确实增加了房间里的货币供应量,所以造成了物价的上涨。我们刚刚“亲眼目睹”了通货膨胀。
我们的经济跟一场放大版的拍卖其实差不多。人们根据各自的方法和偏好,竞拍那些有用的商品和服务。就像在我们的书籍拍卖会上书只有一本一样,经济生活中的商品和服务也是有限的。拍卖会上的那位官员并没有增加商品和服务,也没有生产出任何其他的真正财富。拍卖会上货币供应量的增加为书籍价格的上涨提供了条件,同样,货币和信贷供应量的增加也为有用商品和服务价格的上涨埋下了伏笔。想象一下,要是深夜里某位华盛顿“巫师”挥动着魔杖,将每一个人手里的货币数量翻了一倍,那会是怎么样的场景。不会有任何新财富产生;价格却会随之调整。不难想象,物价会翻倍,而货币的购买力则会减半。所以要消灭通货膨胀,你不需要把碗碟舔干净,不需要让白宫担忧,不需要捡拾干净宾夕法尼亚大道上的垃圾,不需要“发动战争”或是佩戴一枚徽章。应负责任的政党应当制止货币和信贷供应量的增长。
多年来,纸币使政府能以快速和便捷的方式增加货币的供应量。早在13世纪,冒险家马可波罗对元世祖忽必烈的“点金术”惊叹不已--“剥下树皮制成类似纸张的东西当做货币,在他统治的国度范围内使用”。
所有这些纸张的发行既庄重又具有权威,就像它们是真实的黄金白银一样;每一片纸张上,许许多多官员因职责所在,必须写上他们的名字,盖上章。一切都准备妥当,可汗任命的官员头领往印章上蘸上朱红印泥,盖在纸张上,让印章上红色的图案和文字印在上面;这张货币的相关手续到此已完备。任何伪造货币的人都将被处以死刑。每年,可汗都会促成这种货币的大量制造,而这种货币又不需要任何成本,不过,在数量上,它们必须与国家的财富相当。
黄金和白银给各国政府强加了规则,即使是大权在握的可汗也不能打破这规则。政府不能通过颁布法令、法律或是诏书让国库中的黄金数量翻倍,但纸币能以可忽略不计的微薄成本被制造出来。黄金货币供应的增长只能通过人类付出时间、努力和创造性来实现,对于政府来说显然代价高得让人愕然,所以各国政府更喜欢纸币--不管是用桑树皮的纸币还是用亚麻制成的纸币,它们几乎不耗费任何成本。人类历史上也曾出现过黄金的通货膨胀,但持续时间都不长。西班牙征服者把从新大陆(New World)抢夺来的巨大数量的黄金经由海道运回西班牙后,一波又一波的通货膨胀潮席卷欧洲。然而,由于发现新大陆不可能重演,真正的黄金通货膨胀只是个案,而纸币的通货膨胀却俨然已成惯例。
纸币出现之前,通货膨胀通常是以铸币贬值的形式发生的。如果君王是一个挥霍无度的人,或是陷入了一场缺乏广泛支持的战争因而不便直接对人民征税,君王就必须想个新的法子来筹钱。最典型的做法是,这样的统治者早已给自己留下了在王国内部铸造金银币的特权。于是,他可以指挥铸币厂将通过库房的每一个金币削掉1%,或是将每一个金币的黄金成分减少1%。1万个金币通过库房,他就可以累积足够的黄金来铸造101个新硬币,而所有这些多出来的硬币都是他的,都可以用来花。我们的君王并没有创造出真正的财富--也就是商品或服务,他只不过采取欺诈的手段,让大家相信突然之间有了更多的财富。再回到我们那个拍卖的例子中,由于商品或服务没有发生改变,统治者多铸造出来的金币将有助于哄抬物价,因此多出来的硬币将把价格抬升,即从铸币厂流出来的那1万个硬币贬值了。持有那1万个金币的人会发现价格上涨了。他们持有的货币出现了一些贬值,这种货币的贬值在替君王的好战和挥霍买单。
古罗马暴君尼禄(Nero),这位在古罗马被大火焚烧后留下的灰烬中摆弄小提琴的家喻户晓的人物,要为如上所述的铸币成色降低的现象负责,这并不会让我们大呼意外。恺撒大帝--尤利乌斯·恺撒(Julius Caesar)和他的侄孙奥古斯都·恺撒(Augustus Caesar)都曾想办法维持货币的完整性。然而,奥古斯都过世后仅仅40年,尼禄将金银币的重量减少了10%以上。自此开始,形势每况愈下。曾经辉煌一时的古罗马到这时却用贱金属来铸造硬币,在硬币表面镀上薄薄的一层白银,企图愚弄人民,让大家相信那还是真正的货币。(你现在知道美国财政部是从哪里借鉴来的馊主意了吧?)不消说,罗马渐渐地失去对国家事务的主导权。“野蛮人”①已经在国门外虎视眈眈。匈奴王阿提拉(Attila the Hun)提出要罗马人每年进贡一吨黄金的要求,也得到了满足,这一赤裸裸的贿赂换取的是他的部落不去洗劫罗马这座古城。
古罗马一步步走向衰落,而此时使用了可靠的金币的拜占庭帝国却如旭日东升,这一点我在第四章已经描述过了。不过800年后,其铸币也开始出现成色降低的现象,拜占庭帝国也开始衰落。和大多数情况一样,希腊皇帝亚历克修斯·科穆尼努斯(Alexius Comnenus)因为挥霍、腐化,降低了金币的成色。此外,整个中世纪,欧洲各国的君主们同样为了娱乐消遣,不断降低金银币的成色,使其贬值。这是造成通货膨胀的最原始、最粗糙的手段,但只要他们还拥有支配王国的力量、可以强迫国民接受这种贬值的货币,那这种手段就还能起作用。今天有关法定货币的各项法律就代表了政府的力量,政府可以以此来强迫个人接受具有欺诈性的政府货币,“用于一切公私债务”。英国詹姆斯二世(James II)降低了铜币、铅币甚至是白蜡币的成色。爱尔兰人把这些硬币叫做“uim bog”,意思是“软金属”。他们知道这样的硬币基本没有内在价值。他们对这种贬值硬币的鄙视仍可以从今天的英语词汇“humbug”(欺骗)中看到。
17世纪的英国,通货膨胀的过程一下子跃升至更具有迷惑性的新高度。当时的人习惯将自己的黄金送至当地的金匠铺,付钱让他们看管自己的黄金。针对这些被拿来存储的黄金,金匠开出了纸质的存单,并许诺说见票即交付黄金。不久之后,人们发现与特意去金匠那儿取出黄金、用黄金去进行交易相比,使用这些纸质的存单进行交易方便得多。很快,用这些随时用于提取黄金的黄金存单进行交易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人们都乐意接受,因为这种存单的持有人能去金匠那儿根据面值兑换真正的黄金,过程一点儿都不复杂。
后来,金匠们注意到,很少有黄金存单持有人会在同一个时间去提取黄金。纸质黄金存单如此便利,以至于很少有人要用到这种重要金属了。一些金匠抓住这一机会制造了更多的黄金存单,超出了他们手里实际上持有的黄金的价值。当然,这是一种欺诈行为,如果被抓,金匠是要掉脑袋的。在那时,金匠们想到了一个新奇的好主意。与其制造出他们并没有的黄金的存单、增长自己的财富,还不如拿这些存单当做贷款借给别人。这样引起的怀疑会少很多。金匠变成了银行家,可以从这样的做法中获利,利润是他们所要的利息。这套程序一旦走上正轨,他们的利润就滚滚而来了。举例来说,一个金匠(银行家)手里有别人存的1 000盎司黄金,他就印刷价值为4倍的存单。他收取的可不是将手里那1 000盎司黄金借出去后的利息,而是4 000盎司黄金产生的利息。部分储备金银行制度就横空出世了;而其储备金不过是贷出去金额的一小部分。遗憾的是,这种操作有个副作用:有制造通货膨胀的倾向。银行家新创造的钱流入了经济系统,多次将商品和服务的价格抬高。
当然,上述操作中有一缺陷。有时会有谣言传出来,说这些银行业新手无力偿还债务,于是偶尔会出现挤兑情况。客户们纷纷拍打门窗,要求按照存单提取为他们看管的黄金。要是没有足够的黄金,那么金匠就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