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坠入黄沙深处的韩卓依,不知道在夜晚幻象中的洛仁巷底昏睡了多久,她更不会知道,自己贸贸然闯入的是右侧的洛仁巷,而真正的洛仁巷在左侧,但是在没有幻炎之光的夜晚,它是不会显露在世人面前的。她只是凭着少时的记忆,无畏无惧地闯了进来,替韩俅送信这差事,可把自己的亲妹妹推进了这地府深渊的万劫不复。
“喂、喂……姑娘、姑娘,醒醒、醒醒……”
迷糊中,韩卓依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头痛得厉害,浑身的骨头都像断开了似的,使不上一点儿劲儿,好容易才睁开的双眼,却被一团刺眼的光芒射得生疼,“唔……我、我这是在哪儿?”
“呵呵,姑娘,你醒啦,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这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可算又见着活人了。”说这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眼神迷离目光浑浊的老妇人,韩卓依挣扎着坐起来,虚弱道,“老婆婆,这、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啊,我是孟婆啊,专门给人做汤的。你要喝我做的汤吗?”老妇人坦然道,看上去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唔……孟、孟婆?”突然,韩卓依猛地一打挺跳起来,与方才孱弱的小妮子判若两人,她记得二哥曾经说过,孟婆是地府里掌管人前世记忆的小官,她做的“孟婆汤”可是能夺人前世记忆的物什,当然也有和她关系好的,可以逃过这一劫,但是若被阎罗王查知,能逃过孟婆汤,却逃不过十八层地狱的洗礼,也正因为这样,孟婆与阎罗王之间的账似乎并不那么好算。同在地府为官,却老死不相往来。
“我、我是死了吗?我怎么会在地府?!”韩卓依瞪大了眼,眼前的老妇人衣衫褴褛、满头银丝,梳得很规整的发髻垂在脑后,脸上沟壑密布,像极了初春冰雪融化时潺潺的小丛泉,在枯竭的大地上肆意奔流;塌塌的鼻子下方是一张散发着难闻味道的嘴,随着她的呼吸,不断地把这种味道散播出来,令人作呕。
“呵呵,姑娘啊,可不一定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来见我孟婆呐。你看,你这水灵灵的大姑娘不也见着我了么?这只能说明啊,咱俩有缘分。”
“有缘分?哪门子缘分?这到底是啥鬼地方!”韩卓依极想逃离这里——先前屋内的陈设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偌大的洞穴,当然,要比青霞山中藏匿朝云观的洞穴要小一些,洞壁也不像朝云观那般规整、光滑。环视整个洞穴,只在孟婆背对的方向有唯一一个洞口,但也看不见亮光,似乎连接着另一个洞穴或者只是一个通道,通向哪里,韩卓依暂时还不知道。
“姑娘啊,这是地府啊,咱俩的缘分可是上天赐的呐,你不信?那你跟我来瞧瞧吧。”孟婆转身向身后的洞口走去,韩卓依赶紧跟上,她可不想一人呆在这阴森的地方。
只钻过一个洞口,眼前的天地竟豁然开阔起来——脚下是满目的白雾,远方是幽翠的群山,三两只仙鹤在雾间翻飞,鹤唳声声,浩如烟海的云雾,了若仙境的华美,这哪是传说中要受无数劫难的地府,这分明是天上人间。韩卓依拍拍胸口,咽了口唾沫,乖乖,要说这一路上的稀奇玩意儿不少了,可这样的地府还是着实让自己吃了一惊。
孟婆自顾自地背着手走在前面,她口中的难闻味道还是随着轻风袭来,韩卓依皱着眉,跟在她后面,好在这路上的风景实在不错,走了许久,倒也不觉得乏,只是走得越久就越好奇,孟婆将带她去哪里,到底要瞧什么。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两人仍在云雾边缘的山径上行进着,路似乎还是刚才的路,景还是方才的景,韩卓依有些困,她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可孟婆却依然没有驻足的意思,她只得喊道:“那谁、孟、孟婆,歇歇吧,太、太累了。”
孟婆闻声回头,冲她咧嘴一笑,韩卓依惊呆了,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啊,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干瘪皮肤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脸上的沟壑纵横,嘴里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也少了几颗,臭恶味道的来源竟然是自己。而眼前的孟婆,竟将脸换成了巧笑倩兮的自己!虽然自己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甚至常为脸上那几颗老在兴风作浪的小雀斑闷闷不乐,可是在这一刻,韩卓依真的傻了,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小丫头,别这样,你可真像三百年前的我啊。”此时的孟婆还有心安慰韩卓依,“三百年前,我也是闯入这红颜洞的凡间女子,那时候的孟婆比你现在还难看,至少牙齿要少很多颗嘛,你不错啦,来,我把这玩意儿也留给你。”说着,孟婆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可别小看了它,有了它,阎王都能骗过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孟婆,去桥上给人煮汤吧。”
“我、你……”韩卓依被气地说不出话来,好端端地,自己怎么就成了地府里的孟婆?自己只是替二哥来送信的啊,好容易还找着了大哥,刚与兄长相认,为何?为何?为何!对了,对了,信,信呢?她摸摸胸口,呼,还好信还在。
“不用说我、你了,我的运气算不好了,等了三百年才有你这小丫头来顶我的差事,回到红颜洞去吧,但愿你的运气比我好一些,下一个倒霉蛋来的时候,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带她在这迷雾山庄绕上一圈,她的脸和阳寿也都属于你了。”
“什么?!你连我的阳寿也拿了去?!”韩卓依大声道,脸上的皱纹也因愤怒扭捏在一起,目光里写满极不情愿的难以置信。
“哎呀,话说我还忘了看你的阳寿了呢,待我来看上一看。”只见孟婆掐指一算,那张韩卓依再也熟悉不过的脸上竟露出些许害怕的神色,待算完,不容言讲,孟婆一把拽起韩卓依,又在这迷雾山庄里走上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害我还害得不够惨吗?!”韩卓依挣扎着想要挣脱孟婆的手,却无奈越挣扎似乎被抓的越紧,反复几次,韩卓依只得消停下来,悻悻地被她抓着前行。山径很窄,根本就容不下两人并肩行进,孟婆走在前面,拽着韩卓依手腕的劲儿,可是一点儿都没有松的意思。
又这样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孟婆觉着时辰差不多了,转过身来,俯首恭敬道,“雀仙吉祥,方才小巫不知雀仙降临,小施巫法,妄图夺尊驾仙容,多有得罪,还请雀仙恕罪。”
韩卓依这才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孟婆还是当初在红颜洞里的丑样子,摸摸自己的脸,再拿出铜镜照照,哎呀,什么时候又给变回来了。呼,雀仙?哪门子雀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什么雀仙?嗨,管她呢,她爱怎么叫怎么叫,看来这孟婆也是个看人下菜碟儿的主。索性就摆摆神仙的架子,让这丑婆子送自己速离了地府这鬼地方才是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