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段耀文走进议事大厅的时候,福王正和乌格图趴在桌子的地图上,不时的讨论着什么。
“段将军,你一直跟在大帅的身边,对大帅的领兵作战也算有些心得,你看我们如今的战局将会如何?”福王一抬眼就看见了段耀文闲庭信步的身影,马上便开口问道。
“当然是我军大获全胜了。”段耀文满不在意的说,快步行到桌子前,手中胡乱的往地图上一指指,“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可全部是我方的军队。”
福王跟着段耀文的手指在地图上寻找,却突然心生警觉,余光瞥见了段耀文身后的数个大汉,立即感到不对,沉声问道:“你身后这些是什么人?”却感觉一把冷气森森的短剑已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段耀文,大帅和本王都待你不错,你为何要这样。”福王毕竟多年沙场征战,虽然内心闪过一些慌乱,心里却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正因为大帅等段某不错,段某才不能坐视大帅一家人生死未卜,正想借你的命保大帅家一家平安。走吧,把你手下的兵全部召集起来。”
福王无奈,只得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乌格图,乌格图苦笑了声,他自己如今也在别人的控制下呢,只是摊开双手:“王爷,我家母亲,兄弟、侄子诸人都在对方的手上,我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只得拖累王爷你了。“
“乌恰,乌恰,你在哪里”。福王这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忠心耿耿的乌恰此时竟然不见了人影。
“福王,如果你不好好配合我们的话,你很快便可以见到他了。少在这里磨蹭了,快下令吧,迟了段某就不能保证你这条命没有危险。”福王无奈,只得挪到桌子边,签署了一纸军令,马上有人拿着他的军令跑出去了。福王一愣,想不到自己身边却早已有人家的人了。
龙兴城内,所有的蒙古骑兵一共不过一万余人,达春领出去五千,屡次作战死伤数千,因此此时城中的蒙古精骑也就四千不到。其余的五万多人,是两万多的探马赤军和三万多的新附军,这些部将们一接到他的命令,马上齐齐聚在了他的福王账下。
“命令所有将士,放下武器。”段耀文低声喝道。
“达春已经降了赵宋,龙兴府已被围困了半年,守不住了。本王不忍你们随同本山一起送死,都降了吧。”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福王想了很多。他一直认为,蒙古勇士们是非常的勇敢的,但那是在具有无比强势的马上优势的情况下,自己死的概率大大的少于对方。但在如今,他发现,当对方真正的将剑顶向自己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也是如此的畏死,他还年轻,还刚过四十岁,还有无数的好日子要过,因此,他不能死。降了?降了又能如何,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吗?大不了自己忍气吞声,等过了这碴,重头再来过。但说完这些话,他仍忍不住悲从中来,心中更是增添了无限的伤感,想不到自己以蒙古王爷,天可汉子孙的身份,仍避免不了要投降的份。
“什么,我们勇敢智慧的大帅怎么可能投降?我们是大漠上的雄鹰、草愿上的苍狼,只有我们让对手颤抖的份,从来就只有人跪倒在我们脚下,让我们投降?我们.我们。人群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沸腾了,马上有人义愤填鹰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愤慨,更有甚者,提起刀枪,就想往门外冲去。
“全部给本王站住,你们难道全部想送死吗?”众人的脚步稍稍放缓了些,福王又尽量以和缓的口气,“你们以为本王是贪生怕死的人?你们以为你们逞着匹夫之勇,便可以打得过对方?你们难道还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妄想螳臂当车?然后留下家中的孤儿寡母无人照料,让草原上的饿狼霸占我们的草原,抢走我们的妻儿?”
但这些将领多是达春的手下,平素就对福王不满,如今一听说大帅降了,打死了他们都不会相信,哪里会听信福王这些。因此只是稍愣了一下,便又拨腿就冲,一时场面大乱。
“砰.砰砰砰.,连续数声尖锐的枪声,立即让喧闹的场面陷入寂静。这种声音让他们太熟悉了,就是这种枪声,曾经收走他们将士们的生命,也就是这种声音,曾经让他们半夜从恶梦中惊醒。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将领蓦然感到,额头上有阵阵的麻意,一伸手满手都是鲜血,他们自己的鲜血。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们只是无力的张了张嘴,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些什么,便再也感觉不到痛楚了。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这些就是反抗者的下场。”段耀文冷哼着从福王的身后走出,手中还拿着把正在冒着青烟的火枪,“还不快把武器放下,难道真的要我大开杀戒?”
勇气和荣誉固然重要,但重要的是要能活着才能享受这一些。
以前从未感到离死亡如此之近的蒙古将士们也渐渐感到,自己再也提不起当初的勇气了。以前一前是他们收割人家的性命,那咱肆意挥洒的杀戮,曾经让他们多少人热血贲张,曾经他们如何的激情飞扬,但当这种命运终于要降临自己的身上时,他们才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如此的惶恐和不安。
新附军的将领们早默默的放下了武器。对他们来说,当初投降了元军是求一条活命,如今,要让他们陪元军们去送死,打死他们也不会去干。探马赤军的将领们也见过了这几场血腥的场面,内心的暴戾之气早收敛了不少。此时,他们也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紧闭了半年之久的龙兴府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压在龙兴府百姓们心头的石头终于要搬开了,这半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家增添了新骨,又有多少人已经变得面黄肌瘦。该死的战争总算要结束了,不管谁赢谁输,总该过一下安稳日子了吧。
四千蒙古骑兵在前,探马赤军居中,新附军拖在最后。段耀文陪在福王身边站在一旁,不时喝斥着队伍加快步伐。
到了城外WEN城的地方,元军们惊恐的发现,达春的那数千的所谓精骑再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满地遍地的大坑,四散的断肢残臂,和一摊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还有已经被撕碎了的铁甲,告诉他们,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屠杀。
走在最前面的蒙古士兵们,只们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些新兵甚至蹲在地上呕吐起来。倒是那些新附军的士兵们表情正常一些。甚至还有人在暗自嘀咕,幸亏自己跟逞能跟着杀出来。
“福王殿下,陈某在此恭候多时。”一声爽朗的笑声将仍沉浸在悲痛中的福王蓦然惊醒。只是虽贵为福王,如今却已是阶下之办,怎么再轻松起来。
“败军之将,不敢当将军如此大礼。只望将军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放过了这数万将士们的性命。”言语之间,福王不觉苍老了许多。想不到自己曾经得意的草原英雄,如今也有如此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对他来说,汉军的士兵们,死多少他都不会在乎的,反正只是用来堆在前面替自己挡箭的而己。但每个蒙古的将士可都是他的心血。所有的蒙古将士,一共不过二十几万,却有一万多葬送在了江西,叫他如何面对长生天的召唤,天可汗的期冀。
“当然,我军向来对投降的将士礼待有加的。王爷但请放心。只要他们不捣乱,陈某以一己之力承担,绝不会让他们有性命之忧。而且,陈某还可以透露一点,不但如此,福王还可以继续做你的王爷。”
“本王不过是你们的俘虏而己,不敢作如此奢求,但求保得一条性命,苟且偷生,此生足矣。但本王生是蒙古人,死是蒙古鬼。要想让本王如你们汉人那样帮助你们残害自己的骨肉兄弟,那是休想。”陈大举微微欠了欠身。作聆听状,心中不由起了迷糊,没想到这个一直暴戾不仁的福王的形象一下子在自己心目中高大起来,而且越来越高,高过许多自称为圣人子弟,华夏子孙的同胞。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国人会有那么多的人自甘下贱,甘心的做了别人的走狗。
“段耀文,你小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看着一脸严肃跟在福王身后的段耀文,陈吊眼不想起用打趣他来让自己的心情稍稍缓和一些。
“将军,不知家父他们。”。乌格图此时眼巴巴的又从段耀文身后挤上来。
“大哥好。恕大举如今军繁忙,不能一一详谈。岳父大人如今一切安好,此刻正在后营休息,塔希塔如今正在照顾他。彭宣,你领我这大舅哥去我岳那里去,也好一安他的心。”陈吊眼连忙从身后叫过了彭宣,仔细交待了一番,彭宣立即带领乌格图策马而去,而陈大举不得不仍留在原地,处理受降事宜。
达春醒转过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闭目沉思良久,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看面前的景象,不由心中一惊,立即便要弹跳而起。
“爹爹,你醒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同半年前见到的一样,除了脸上淡淡的愁容以及看到达春终于醒来时的惊喜之状。
“我这是在哪里?还有,我的将士们呢?”达春急急的问道。
“爹爹先不用急,这是大举的军营,大举正在外面受降,爹爹中了大举特意设计的麻醉枪,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女儿温驯的递上来了小碗米粥。
“什么?受降?我堂堂数万蒙古男儿,居然会投降?”达春此时再也坐不住了,一翻身就欲下床。没想到刚行到门口,就撞向了一个正端着茶碗进来的人的身上,那人只是低低的叫了声:“爹爹。”便再不作声。
“乌格图,你们,你们是不是都已经降了?”达春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低喝道。
“爹爹,自福王以下,俱都降了。”乌格图仍是怯怯地压低着声音,不敢直视达春。
“天哪,我堂堂的蒙古铁骑,大元勇士,几十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骑,今天居然会全军降敌。耻辱,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老夫活了五十八年,没有想到临到头了,还要遭受如此侮辱。”话未说完,从未流出的泪水,已然流满双颊。
“大哥,岳父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女婿招待不周,还是阿塔娜有什么惹岳父生气了?”陈吊眼此时不合时宜的出现在门口。
“陈将军,你我各为其主,相争多年,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大元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投降的勇士。你我相斗多年,早已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的局势,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达春既入你手,要杀要剐随你。想要我达春降你赵宋,帮助你们屠我国人,你们想也别想。”随即一愣,“福王爷,你也来了?”
福王一脸尴尬的又近前几步,达春这才发现,福王仍是自由之身,根本没有人看押。
“我该叫你岳父还是叫你大帅呢?达春一直敬你阿塔娜的父亲,一向也待江西汉人宽厚,这才多和你说几句。要说血海深仇,应该是我们汉人对蒙古人才有血海深仇吧。我们住在自己的土地上好好的,你们却偏偏要跑到我们的土地上,烧我们的房子,杀我们的百姓,掠我们的财物。两军或许相争,但也只是军人之间的本份。关百姓们何事?你们要杀了我们的百姓出气。你们甚至连几岁的孩子,几十岁的老人都不放过。你再看看我们的人,除了诛杀过几个跑来劫掠烧杀的蒙古士兵们,几曾对你们的百姓们动过刀枪?”
达春被陈吊眼这么一顿抢白,脸上顿时变得一时红一时白,呐呐的不知所以,他想分辩几句,但仔细想想,似乎人家说的都对。但若是就此认了输,也不合他一贯的性格,因此,他只是气呼呼的站着不动,阿塔娜只敢紧张的捏着衣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敢吭声。
“反正我是不会降了你们赵宋的,随你们怎么办?”达春争不过,难得的使了一会耍赖的手段。
“大举也知道岳父深爱自己的同胞骨肉,不想与他们刀兵相向。但这一点我们皇上早已有了主意,早就给你们选好了安身之所,让你们自耕自种,自给自足,不再过问中原之事。或许你们以后就不要再过那种劫掠的日子了。岳父和福王尽可带着愿意跟随你们的人,去建设你们的新的家园。二哥,岳父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大举军务繁忙,就此告辞。”说完就领着彭宣,袁庆走了。
一个月后,达春和福王各率领数千蒙古部众及其随从,乘坐张怀民的大船,内心忐忑不安的驶往清化府。而其余的降兵们,则在挑择了部分并无劣迹的充入护****之外,其它的全部改作了建设兵,投入了遍及全国的基础建设工程大军之中。
赖陈氏辗转了整座龙兴府,才在某个墙根下发现了赖阿六慵懒的尸体,却是已经死去多时。如今这乱世人命贱如狗,蒙古勇士们连自己尚且自顾不瑕,哪里管得上一群赌徒输光钱之后的斗殴的小事。就算赖陈氏哭红了眼圈又如何,她当时又不是没有劝过他,可他自己一心要做蒙古人的忠实才,而不是和其它小百姓们一样一起改变自己四等人的命运,他又能怪谁?
清化府的百姓们根本没有料到从天而降的元兵们,二人带领共约的蒙古及探马赤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清化府城。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们,憋了许多怨气的蒙古勇士们终于彻底放开,四处烧杀抢掠,不几日,清化府几乎是十室九空,路无行人。幸存者不得不追随着进入了深山老林。
几天后,乌格图又带人攻占了占城,当然,占城的百姓们亦不能逃脱相同的命运。
自此之后,达春据清化,称安顺王,福王据占城,称安福王,从此再不敢过问中原之事。只是二人时刻都不敢忘了提醒自己的子孙们,北方的那些地方,可千万不要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