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凝儿的记忆里,父亲是个性情寡淡的人,虽憨厚老实,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执拗。相较于父亲,她更喜欢母亲,永远那样温柔详和,似是一汪宁静的湖水,总令她觉得心安。她不明白,母亲这样好,为什么父亲会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对此,母亲总是默默无言,她却受不住,每一次都会以相同的态度还回去。
她嘟嘴,不满地反驳:“爸,我不明白妈妈有什么不好,她最应该后悔的事情,是嫁给了你!”
柳凝儿知道,这样顶撞父亲,是悖逆了自己的心思,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操劳持家,却受到这样的苛责与侮辱,况且,她从心底里,对这个父亲是没有亲切感的。她觉得父亲对她也是。
秦松茂面相忠厚,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容,似讥诮似蔑视,令人心生抵触,目光在柳凝儿与柳舒眉身上逡巡片刻,他冷哼一声,道:“果然哪,不愧是母女,连心性都一样。不过你的话倒是让我清醒了不少,”他瞥向柳舒眉,“你的心里话被人说了出来,是不是畅快不少?!我告诉你柳舒眉,除了我秦松茂,我不信其他男人可以隐忍你这样的女人这么久!”
柳舒眉上前,表情黯然,声音里却无多少波澜:“松茂,不是说当着凝儿的面,我们尽量少吵架的么!你……”
话音未落,柳凝儿便打断她:“妈,你让他说!每次话语里都夹枪带棒,今天也给他一个机会一吐为快!”
闻言,秦松茂微眯了眼睛,频频点头,道:“是啊,这个机会多难得啊,柳凝儿,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妈?她温柔体贴长的又好,何必非要嫁给我呢?她从来都没有告诉你答案么?”
柳凝儿心下一凛,犹疑着看向柳舒眉,柳舒眉却直直地盯着秦松茂,话语里再无一丝温度:“秦松茂,你别太过分!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如果我女儿为此受到任何影响,我们的婚姻怕是也要到头了!”
迎上柳舒眉逼仄的目光,倒是秦松茂先移了眼神,他双掌猛地一击,啧啧道:“我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有恃无恐,原来竟是有了这样的念头!看来,我猜的还真没错,你果然为了外面的野男人要跟我离婚!”
柳凝儿回过神,手掌有些僵硬,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舒眉,问:“妈,他是什么意思?”
柳舒眉的眼神有些闪烁,她身形微顿,隔住了秦松茂拉过来的视线,厉声道:“我当初会嫁给你,就没想过要跟你离婚!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对你没有二心,你以后也别随便猜测!”
呼吸已经完全乱了韵致,柳凝儿抓着母亲的手紧了紧,问:“妈,你们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嫁给他,他又答应了你什么事情?”
柳舒眉闭了眼睛,双颊也因激动微微泛红,凝儿知道,从母亲这里是要不到答案的,否则,也不会隐瞒她这么久。她看向秦松茂,眼角泻出一丝不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厉言相向,仅是因为心里妒忌她的那份情,不是专属于自己,这份妒忌愈深,才愈害怕失去。面对凝儿的质疑,秦松茂的眼底蓦地爬起一丝紧张,他看着柳舒眉,期期艾艾地说:“这……你妈,还是让你妈跟你说吧……”
说着他便匆匆离开家门。柳凝儿身形一窒,良久未言。心里涌出无数个答案和与之相配的可能性,但没有一种可以给她心安的感觉。柳舒眉牵起她的手,声音淡淡的,似是撇去了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凝儿,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准备答辩,然后找份好工作……”
凝儿感觉得出,握着她的母亲的手有些微颤抖,似是心底里透出的恐惧与不忍。她定定地看向柳舒眉,问:“妈,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说?我爸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么些年,他对你的态度忽冷忽热的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他是不是介意我跟了你的姓,如果我姓秦……”
“凝儿,你别说了!”柳舒眉试图平复自己陡然增急的呼吸,却无法迅速磨平声音里充斥着的棱角,“你永远不可以姓秦!”
蓦地松开母亲的手,脑海里的疑惑似是突然变得透明而遁形,却勾起心里阵阵酸痛,凝儿凄惘地看着柳舒眉,眼神里光华若碎,喃喃地说:“不可以姓秦?难道我不是他的孩子?所以这么多年,他跟我的距离总是忽近忽远的,我讨厌他挖苦我们,讨厌他对着我们冷笑,可他那样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凝儿你别说了……”
柳舒眉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别过头去,却听到凝儿寒声问她:“那么他说的野男人是谁?是我的亲生父亲么?为什么他当年抛弃我们不要我?”
泪滴的分量太重,划过嘴角弹起一丝抽动,柳舒眉侧过头,慌忙否认:“是他看错了,没有什么野男人,他,他只是妈妈的一个同乡而已……”
“同乡?”凝儿唇边牵起苦涩的弧度,眼皮也似撑着苦沉,“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这里吗?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家乡来?”
心河泛滥,眉心抽动,半晌,柳舒眉深吸一口气,说:“凝儿,这些都不重要,你只要记得,你的亲生父亲并非不要你,他根本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他有他的苦衷,如果他知道,也会很爱你的……”
凝儿的眼里并无丝毫湿意,似她心里一样干涸,面庞的表情似是冬日里被风冻的残桠,连生气也被固住:“爱我?如果他爱我,我怎么会突然便成了私生女?!我一直为你鸣不平,认为爸爸不该那样对你,可是你做了什么?你既然那么在意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另嫁他人?!”
脚步有些颠簸,她却再不愿回头,不愿再触及这个令她不忿的事实。柳舒眉拉住她,抽泣道:“凝儿你别这样,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
“什么都不用说了!”声音回旋在空中,似是炮制出一颗子弹,狠狠地射向她的耳中,只觉得连呼吸也是嗡嗡连片,“我爸他,真的好可怜……”
走在路上,微凉的风徐在身上,仿佛将内心的燥热渐次冰封,泪水不知不觉已经爬满了面庞,却被风驱散了温度,只留给唇边冰凉的触觉。前方蓦地浮现一个影,在她的眸中有些摇晃,凝儿抬头,扑进来人怀里:“杨歌……”
杨歌的手悬于半空,半晌,他讪讪地推开凝儿,目光只掠在地面上带有花纹的砖块,轻声道:“凝儿,我们分手吧!”
“什么?”又一行清泪溢出眼眶,凝儿的眼仁红红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说,“你再说一遍。”
杨歌背过脸去,音量增大一分,恍然听不出他话语间的情绪:“我们分手吧,我不适合你!”
轻抽了下鼻子,凝儿盯住他,似要在他面庞寻出破绽,可以证明她的耳错,她问:“你来找我就是专程跟我说这些?筱仙说,你进了永京建筑?有了好工作,所以我们就不合适了对吧?”
杨歌的面色愈暗,未欲多言。半晌,凝儿间歇地干笑几声,似是心里最温暖的气息再也连不成一处:“应该谢谢你么?你真坦诚!”
凝儿仓惶地转身,似是听得到扭头间骨骼生硬的碰撞声,杨歌拉住她,似是不忍,却终究加了句:“凝儿,即使不在一起,我们依然是朋友,以后若有难处,你尽可以来找我……”
凝儿并未回头,她果决地拂落杨歌的手,仿佛掸下手腕处的一粒尘,却汹涌地迷了她的眼。她紧咬下唇,说:“没那个必要。你提出那两个字开始,我们之间的任何情感便都已经微不足道了。我不怪你背弃那些誓言,不过既然选择撤离出我的生活,就请你撤的彻底一点,越远越好!”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夕阳一点点浓了颜色,似是沉了交织的情绪,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均匀的浅影,她再难抑制泪水,几根睫毛湿腻在一处,似一把小小的剪刀,剪碎了泪水,却怎么也刺不穿她心里的眷恋。
那份感情明明那样简单美好,怎么顷刻说散便散了,她连尾巴也拽不住。
她也不想拽。挽留么?他有离开自己的第一个理由,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循环往复地受伤,倒不如撤的干脆。
可是,她要撤到哪里去呢?回家么?可自己刚刚从那里出来,胸口里排斥它的余温尚滚烫地翻涌着,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路尽不知处,她随意一拐,便进了一家酒吧。由于刚近日暮时分,酒吧里并不热闹。角落偶有几个人或喁喁低语,或放声大笑。凝儿并未在意,只觉着脑子里乱乱的,似是屏蔽了所有的声响。
她找了靠边的位子坐下,仿佛依稀可以听得到王筱仙笑着对她说:“凝儿,毕业之前,怎么着我们也得去酒吧狂欢一回。”
她拿出手机给王筱仙拨了电话,可电话那端始终是忙音。她将手机放在一旁,大声冲着吧台喊:“服务员,给我杯酒,我要最烈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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