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灵力点在及脚踝的积雪上,踏雪无痕。
摘星阁在漫天飞雪中兀自挺立,本就是纯粹的白石,在雪色的渲染下更显圣洁。
乆岚说他是我父亲,我屏了泪。
乆岚说他是我父亲。
我硬生生慢下脚步。
那三夫人是怎么回事?思尛又是怎么回事?
我像是被事情冲昏了头脑,如今才想起来症结所在。
这就是他所说的对不住我们?如果他真的是我父亲,如果他真的爱过母亲,如果他真的有歉疚过,如果——
我当真要亲口问问他。
“姑娘止步!”
我推开拦着我的侍卫,“谁敢拦我?”我眉梢挑起。
“姑娘,三夫人下了禁令,闲杂人等一律——”
“放肆!”我冷哼,听到“三夫人”这三个字,一阵发昏,“你且知道我是何人?”
“不管何人一律——”
“我是二小姐。”
我终是承认了!
那人止了话,“这——”
“我还是闲杂人等吗?”我推开他,向里走去。
摘星阁呈半环形,中间立了个百尺高塔。两层楼阁,通天白塔。广阔的院子里寂寂无人。
我拐进廊中,那廊旁种满了海棠,红艳艳绽在雪中。
“大人,你都不疼奴家——”尾音轻轻挑起,夹了三分魅惑。
我猛地顿住脚步,这声音——是三夫人的。我侧身移到了廊柱后。廊的那边走过来两个人,女的千娇百媚,似是刚刚沐过浴,水蓝色的长发披了满肩,她手拉了男子的衣服摇了两摇,那男人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猛地握紧手中的白玉瓶。乆岚,乆岚,好的很。刚刚与我道歉,如今不过片刻便和那女人搞上了。
“渝歌,我——”
“大人,奴家可是等了好久的。”
“我刚刚——”
“你许诺人家在这里等,你却偏偏来迟了一个时辰,可是该罚的!”
原来见我是临时的啊!我心下冷笑,当真没看出来,乆岚那刚正不阿的外表下竟然如此有情调,廊下海棠雪景,怀里美人初浴?
“我是见了音儿!”乆岚叹了口气、
三夫人脸色忽的沉了下来,”好的很,见了那人,便不要我们母女了?”
“渝歌,毕竟,毕竟她是我女儿!”
“我怎不知你还有其他女儿。我嫁与你,当初心甘情愿居于第三位,虽然两个姐姐业已仙逝,我还是龚驰有佳,空了那位份。那时你可是什么都愿意说的,你怎的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女儿?”
“我,渝歌,她当真是——”
“大人,你怎可以如此薄凉。”说着,那渝歌已有了哭腔。
“渝歌,渝歌,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如今她母亲已去,只她一人也碍不住你多大事。我也是没办法才接了她回来的。我知你不喜她,我便禁了她足,让她远远离了你的。”
手里的瓶子被我捏的咯咯直响。原来禁足是为了她?那个在我初来乍到便上前为难我的女人。而我的父亲还在口口声声说对不起我的时候,为了他人却来伤害我。
我恨。
好的很,这就是父亲?
果真薄凉的很。
“禁足?岚,我怎不知那是为了我啊!她不要脸的冒充那舞女,给主上献舞,你才如此的吧!这可好,主上亲口邀了她去参加庆典,那我们思尛怎么办?你可有考虑过?”
“思尛终是我们的女儿,我怎会厚此薄彼,但毕竟她也——唉,我倒是真的对不住音儿!”
“岚,岚,我们终可相守,你又何必顾量太多——”后面的话被喘息声代了去。
我手指扒着廊柱,指甲硬生生嵌进去半分。
事实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问的。
路上我就在想,我要亲口问问他,是否爱过母亲。如今看来,爱过又怎样,那三夫人再如何可恶,她的话却点醒了我。无法相守的爱情,何必要执着,因为爱的还不够,因为还可以为自己找到离去的借口,因为——
白玉瓶忽的从我手中滑落。
因为,母亲太傻了。
声音惊动了不远处已经进入状态的两个人。
“谁?”
随后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我化作光影,窜上棚顶。
乆岚拉着衣襟,原本禁欲的冷峻面庞上却平白添了一抹红晕,“谁在那?”试探的声音在脚踏上我刚刚站过的廊柱旁时戛然而止。雪白的衣角被风牵起,忽的飞扬在飘雪的半空,夹了那苍白的天空之泪,蓦地让人心酸。僵直的身体停滞好片刻,才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白玉瓶,转身离去。不过片刻,惹人脸红心跳的唇齿咬合声再度传来。
我收回视线,将身体平放在棚顶。望着天空急急而下的白色精灵,心像周围的空气一般越来越冷。廊下每一声无意识的喘息都将我的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流不止,疼的难受,却偏偏无法愈合。
本来的恨意也忽的归于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或许我真的是心死了。也幸好是我而已,若是,若是母亲还活着,看见眼前这一幕会有怎样的感受?幸好是我,是我这个对他还没有多少感情的女儿。
我心下冷笑,这就是父亲,那个母亲心心念念的男人。
“绯音,去神域,找你的父亲!他拿着母亲的灵血。那个男人,那个——会对你好的。”
我闭了眼,飘扬而下的白雪越发的急了,落在脸上,被温热的面庞蕴化,水珠像泪一般轻轻滑下。我单臂遮在额上,隔绝了那似雨非泪,却偏偏让我感觉懦弱的**感。
母亲,看见了吧,这就是你说的会对我好的男人!
庆典那天,我赖在床上懒得起来,沉璧好几次进来我都紧闭了眼。我不想见他,心下有个声音一直在这么告诉我,我不能见他,不能去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灵界之主。隐隐觉得我似乎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不记得,并且他更是早已忘记。
“音儿,”门再一次响起,进来的却是我更加不想见到的人,“身体可是不舒服?”脚步声移至床边,屋内顿时多了一个人的温度。
我依旧闭着眼,翻了个身,将脊背对给了他。
“音儿,”他的手指轻轻触着我的发丝,“今天是主上的生辰,你——”
我猛地挥开他的手,“别碰我,”本想装病,能混一时时一时,可就这一声,明显暴漏了自己。我是真心讨厌他碰我,觉得——恶心。
他被我挥开的手僵在空中,半晌才收回去,“音儿,莫要闹脾气,起来吧。”他似乎也看出我是不想去。
当真是虚伪,在我面前一副慈父的样子,我在想到底是不是因为烬的原因他才愿意让我住在这里。
“礼服和礼品,为父放在这了,你尽快装扮了,我们午时便要启程进小神域。”他似是也不想与我多言,罢手站了起来,原本的温声细语也变成了嘱咐的语气。
是啊,我是被北漠点了名要到场的,如若我要是不去——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呢?我心下冷笑,莫不是他在外的清誉都是装出来的?我向来以为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那么多违义之士都被看出了马脚,为何偏偏是他骗了世人的眼睛。
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清楚,让他难堪并不是我的初衷。有了期许,有了爱意,才会对一个人恨起来,而他与我只是陌生人,即是为我提供食宿,也是欠我的!但是——我不起来只是不想去见那个人。
我怕见他,怕他用淡漠到没有感情的视线望向我。
乆岚也不欲与我多言,放了话便兀自走了出去。不一会浮光和沉璧进来了。
“姑娘,我们为你更衣吧。”
浮光手上拿的应是乆岚刚刚亲手送过来的礼服,那殷红的衣怎看着那么熟悉?我一怔,记忆中我似是穿过这衣,为谁跳过舞。
母亲?不是不是!是——
眼前画面一转,又是那桃园,那人倚坐在枝桠上,弹落了一地桃花。我站在树下,隔了漫漫花雨望向树端抚琴的那个人,飘渺的仙音近在咫尺,却让我恍如隔了天涯,那漫天的艳色花瓣遮了我眼,让我总是看不清,只记得那乐,忽远忽近。
“姑娘,”沉璧一声惊呼,我眼前的画面忽的消散了,我抬眼去看她,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镜子里的身影吸引了去。眼前的人忒的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姑娘,您装扮起来可比那些小姐们漂亮多了,若是你天天如此,那些公子们定是会踏破了门槛来求你去的!”沉璧笑着说。
镜里的人原来是我!
浮光正在为我插头饰,接了话头过去,“就是就是,这千雀凌云钗大小姐要了好多次的,大人也没赐下去,倒是到了姑娘手中,”她挽了个发髻,将钗稳稳插了上去,“姑娘可是满意?”
还未待她说完,我便抬手将钗摘了下来,“换那个。”我指了个奁盒中只坠了一尾流苏的红玉簪。那质地虽不是上层的,但是我偏偏就看见了再移不开眼去。
我不喜那些多余的挂饰,不顾两人的阻拦,连头上其他的点缀也一并摘了去,只和了那素朴的红玉簪。
当我徐徐来到外厅时,其他人已经备好了,只待了我。
乆岚正坐在厅上喝着茶,与旁边亭亭玉立的三夫人,渝歌一幅情投意合的样子。那只一面便留下刁蛮印象的大小姐思尛似是在凳子上坐不踏实,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正好与正进门的我撞了个正着。
“哪个丫头这般无礼!”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怒斥道,声音尖利。
我避了她手,向后退开半步。见她一副蛮横惯了的样子,也懒得搭理,绕过她径直走了进去。
乆岚看见我对我招招手,我向正准备抬步向他走去,却被一旁的思尛揪住了袖子,“谁准你走了!”
我笑,“小姐不知,时间不等人,现下已是午时了吧!午宴已是开了的,晚去的后果我可担不起!”
让你装,你母亲大人可是恨我恨的牙痒痒,你会不认识我?
我垂了眉,停在乆岚面前,“全听父亲吩咐。”这貌似是我第一次称他作父亲,这个称呼——我心下冷笑,你是我父亲,与我何干。
这也只是个小插曲,思尛自小生在这个家,自小父亲疼母亲爱,自小便以自我为中心。如此便该当我受罪?去你的应该!我在人前懒得理你,别让我碰见你,将来有你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