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西山,叶不歇霍然倒在地上,他开始呕吐,大口地呕吐。他恨自己。一年啊,整整一年,他都未曾碰过剑。他的剑现在比一年前不如,甚至比三年前还要不如。对方甚至连剑也未出鞘,他就已经败了,他败得是多么的耻辱。可他又能怪谁个人呢?他只能恨自己。
河畔的菊花开得正盛,冷风掠过,送来缕缕幽香,使人神怡心旷。
叶不歇却觉得难受极了。他皱紧眉,手按肚子挣扎着站起,漫无目的艰难地向前走去。
冷月斜悬,满地树影。已是深夜。
叶不歇在破庙中业已坐了整整一天。从早晨到深夜,他始终就这样呆呆地愣坐着,俨然是一个死人。
他此刻已心灰意冷,他此刻已彻底绝望。
叶不歇感到浑身上下一片冰凉。他终于知道:当一个人处在心灰意冷、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一切,甚至连自己身上的一丝体温也保留不住。
叶不歇走出庙门。他生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坐着死去。
庙外的天气比庙内更冷。
这天深夜奇冷无比,寒风将道上的落叶卷起,一派肃杀。
庙门在黑夜中冉冉消失。
古道苍茫,一个人影也没有;冷风从八面袭来,夹杂着呜咽之声。
叶不歇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徐徐前进。
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沙沙……沙沙……”谁,叶不歇猛然回头,只见夜色深沉,除去满地的落叶,什么也没有。
莫非是风吹枯叶的声音?
叶不歇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
但他立刻又听见了脚步声,不即不离,始终跟随在他身后。
叶不歇开始感到恐惧。因为他发现这脚步声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一阵冷风吹过,叶不歇骤然觉得有一把剑正向他刺来,已到背后!
叶不歇猛一转身,只见落叶翩翩,压根就没有人。
但他即刻又觉得有一剑正自他身前刺来。叶不歇本能地一闪身,与此同时,手中的剑也已出。
唯是,他根本就看不到对方。
他不仅看不到对方的剑,而且也看不到对方的人。可他却能真实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他感觉对方似乎很像自己:无论是出招的方式,运剑的速度,还是所刺的部位。
对方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
寒风又一阵吹过,那种即将被剑刺中的感觉又来了。
叶不歇登时纵身跃起,他想要抢占先机。
但他马上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他发现对方非常熟悉自己。他所要使用的招数,他所要刺向的部位,都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叶不歇开始转攻为守。
只是他立刻又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他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鬼魅。
对方的剑招分明已经使老,却能在最后一刻倏作变化;他的每一剑都毫无征兆,总是在最后时刻莫名其妙地使将出来。
除了鬼魅,谁还能使出如此怪谲的剑法?
更为可怕的是,叶不歇现在已分不清哪一招为对方所使,哪一招是自己所用。他只是在不住地攻击、防守。
他的头非常的痛,他的精神业已恍惚:他感到自己的肺在迅速地扇动,自己的肝在急剧地破裂,自己的肠在激烈地回转……
忽然叶不歇觉得胸前一痛,他自己的剑正刺在自己的胸口上。
寒风息止了,落叶也不再飞舞。
他终于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周遭根本没有一个人,他始终是在跟幻觉中的另一个自己打斗。
他的精神确实已经残废了。
叶不歇此刻既想笑又想哭,但他最终却昏死过去。
寒月依旧冷眼地看这人间,悬挂千年,它业已见过太多的不幸。
已是第二天中午。
叶不歇终于醒来。他蓦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昨夜的事也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您醒来了。”一个年轻人打门外进来。
“我这是在哪?”叶不歇奋力地用手支住身子,想坐起来。
但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您别起来,快躺下。”那年轻人急忙赶到床边,按住叶不歇。
叶不歇望着年轻人,好像明白了什么,说道:“恩公,多谢您救我一命。”
那年轻人一笑:“您才是我的恩公。”
叶不歇感到疑惑。
“您忘了?在一年前您曾买过包子给一个乞丐。”
叶不歇终于想起来。他问道:“您还能记得我?”
“当然能。如果没有您当初那几句话,我早就死了。”接着,年轻人又把自己后来的所遇告诉了叶不歇。
叶不歇听完,显得很是感慨。
那年轻人忽而问道:“恩公,您这是被谁所伤?”
叶不歇苦笑道:“天命。”
“天命?”
叶不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
那年轻人道:“您先躺着,我去弄些饭菜来。”
叶不歇躺在床上,思绪起伏。他觉得人世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一年前的乞丐,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店铺;而一年前的剑客,如今却成为一个废人。
他又想起自己曾对乞丐讲过的那句话:无论生活怎样,人都要活得有尊严,都要充满希望,干一番事业。
这本是他的人生信条。
唯是,他现在怎样?人世的变迁,精神的折磨,业已使他失去了尊严和希望。
叶不歇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一个人:罗浮山庄的少庄主,白云生。他闪过一个念头:等伤养好后,一定要去找白云生比剑。
一年前,他之所以拒绝与白云生比剑,是因为他看不起对方;只是他现在还能不能胜过对方,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如果要想获得重生,他就必须去与一些人比剑,白云生便是第一个。
人生就是这样可笑,这样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