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言是和陈思一批进来的应届毕业生。她是研究生，照例做了一年的接线员之后，就调去了综合管理部做一些文书和宣传工作。比如这个月的营销冠军报道，比如保险训练营的短信通知工作。日子还算不紧不慢，无压力，对于女孩子来说文字本来就是驾轻就熟的东西。
王新妍是不久前通过竞聘，调去了精算部门，于是大家乐陶陶地听她说道，精算部的种种。“保险公司的精算部门主要分为pricing和valuation两块。Pricing其实就是产品开发，这中间就包括前期的产品创意到产品形态的测试，从中期的利润报告撰写到产品条款的拟定，从后期的报备材料准备到相关系统测试，每一块工作都不是省油的灯。Pricing里最和精算搭边的就是产品定价了，包括分红险的红利、现金价值的计算，万能险的利益演示等产品开发中的计算；还有产品开发过程中的利润测试和产品形态测试。其他的很多工作，都是偏向operation的，毕竟，产品嘛，还是要和公司的其他部门打交道的。我就在valuation部门的，工作分工还是很细的，如果没有相应的轮岗制度，可能四五年还在原来的位子上，比如你是做预测分析的，可能对于准备金，再保或者相关产品一无所知。所以，精算做到后面其实会路子越来越窄。”
还记得那一年，王新妍最早一个萌发想辞职的念头，辞职信都写了好几稿，最终还是被主管都劝谏了回去，没想到却是他们几个人中间第一个迈入新职业生涯的人。
人一直往前走着，有时候一个决定就让你与以后的一切无缘，又是一种机缘巧合让你在某条道路上风雨无阻。这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习惯究竟会让自己错过什么，但还是会从别人的身上看见另一个自己。多少年后，我就成了你。
“现在大学生是满大街飞了，领导眼里只有海龟，就是我们这种人变成忍者神龟，他们也当我们是阳澄湖泡过汤的大闸蟹。”是康敏的声音。“果然是一语道破天机。”众姐妹叹道。陈思叹道，“要是让我做宣传也好，我也不想做精算师了。但是，我们早就是被遗忘的一行人了。”“陈思，你想太简单了。我不过觉得现在的工作压力小点，我报的是风险管理部，要是可以选择，我也不要去发这种绘声绘色的短信。”忽然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或许，都是各人有各人的悲哀。而那些接线员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已经在寒暑交替的日复一日间不值再提了。聚会后的陈思感到很失落。对于工作，她只有小小的梦想，顺理成章，自然而然。但如今，却把那些热血沸腾忘得那么快，忘到忘记曾经梦开始的地方。恍然之间，手机铃声响起来，看到周咏的名字，忽然一种温暖流过心田，湿润了眼眶。她轻“喂”了一声。听他说，“姐妹们的聚会结束了吗？”她淡淡地回道，“嗯。”“我也刚从图书馆回来，现在正在路过我们最钟爱的黑暗料理小吃街。还记得那家最美味的鸡翅店的名言吗？”“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两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通过电波在不同的空间重合在了一起。“还在呢？”陈思呵呵笑道。“要不要给你现场直播一下，在我的左手边是烤翅摊，然后是我的右手边的依次是烧烤、臭豆腐、鸡蛋饼、炒面。想一想空气里，混杂的熏烤味，孜然味道，多么美好啊。”忽而电话那头发出“砰”的一声，好像是手机被重重一记摔到了地上。周咏忽然间惊慌失措，“思思，你怎么啦？喂，喂。”良久，电话中的刺啦声才消弭，也终于听到陈思的回音，“喂，没事了。”“你吓死我了，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啊？”旁边的车子鸣了好几下喇叭，周咏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红灯面前停滞了很久。“就是绊倒台阶摔了一跤。”“摔没摔着啊？”“裤子划出一小口子，应该就蹭破点皮吧！”“那还能走吗？”“你也太小瞧我了吧。”“那你当心点，多看这着路，知道吗？”“还不是你绘声绘色跟我在描述黑暗料理街。好怀念呐，有没有什么新品种啊。”“你先看着点脚下。”“啰嗦。”“好像有个叫长沙黑色臭豆腐的，新出来的吧。”“周同学，给你布置个任务吧。”“说！如果你实在想尝尝味道的话，我……可……以……”“给我买一份那个黑色豆腐，然后你把它拍照照下来，然后你再把它吃掉，然后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好吗？”“思思啊，其实，如果你真的想吃的话……”周咏讲着电话，停在十字路口。“然后我再决定要不要吃啊？”说着呵呵笑起来。忙碌毕业论文的同时，周咏一边投递着简历。面试过一些杂志报社，也面试过和自己专业没有半点关系的银行，会计师事务所。有一天，他若有其事地对陈思说道，“对不起。”周咏说：“到了面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留恋自己的专业。”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报社，放弃了银行。“我知道你当初是放弃了KP，选择了保险精算。而如今，我没有选择很安稳，我知道我是很不踏实。”“我说过啊，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啊，你值得去拥有更好的。”陈思露出淡淡的微笑。“再说，我真的喜欢你做新闻的样子，天南地北，风雨无阻，是我心驰神往的东西。”“真的没关系吗？”周咏小心翼翼着。“我OK啊！”周咏不由分说把陈思搂进怀里，她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他们的身高差一个头的距离。“可是，一样，我会为你做的事情，我还是都会做，只是早一点或晚一点。其实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爸妈很早之前替我在城区买了一个房子。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也够两个人生活。本来我不想要那个房子，让他们养老住。但现在的情况也许还不能给你一个更大更新的房子……”“本来我在上海也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思思，谢谢你能留在上海，留在我身边。”“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能在上海等我。”这一天，吃好晚饭，周咏把陈思送到了她公寓的楼下门口，两个人还打包了一袋的食物喂给公爵吃。看着公爵吃得津津有味，两个人总是一边抚摸着蓬松的毛，一边相视而笑。公爵虽然很饿，但他吃的样子却是端庄极了，一点都不像饥饿了一天的样子。所以公爵不是一只普通的流浪猫，陈思一直这么觉得。公爵吃完以后，来回在两人的脚边蹭着。“那我先上去了。”陈思慢慢转过身。“思思。”他叫，她回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肌肤依然如冰激凌般透白，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里面一件彩色格子连帽衬衫，外面一件白色羽绒服，更显得娇小可人。“晚安。”他注视着她欢喜的目光似乎要将她融化。她低头浅笑，“早点回去啦，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个电话。”说着跑进了楼梯。到了二楼，陈思在窗前看到周咏还在，也正好看着自己。她做出让他先走的手势。但是每一次转弯探头他都还在。楼梯的灯一层层亮起来，仿佛是跟着陈思的足迹。终于，当五楼的窗口灯亮了。他蹲下身子，抚摸了几下公爵，自言自语道：“明天再来看你。再见。”走到四楼转弯的时候，碰到一个带着无镜片宽边眼睛的男人正在拧钥匙开门，陈思从来没有见过这家人家有人出没过。她也没在意，只是她总觉得那个人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终于在拐弯处，她回头看，两个人的目光片刻的接触，刚好没开了，陈思尴尬地点点头，那个人就进了屋。也许是新来的房客吧，她暗自揣测，但是很快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周咏一个人踱着步走出小区，嘴里一边哼着那首遇见，明天的种种蓝图在他的心里如水墨画卷般缓缓展开，栩栩如生。有一份自己理想的工作，守着一个自己很爱的人，就是他的人生理想。就在他环顾左右，准备去对面车站坐公交车的瞬间，忽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惶恐中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周咏。”他还是被叫住，不能再当做没有看到。是季星辰，却是那么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迟疑地转身，她却已走近自己，离开约一米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后退，“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你。”“我都看到了。”周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确定她说的是陈思，反而觉得自己光明正大，没必要像做错事一样在她面前。“不过如此。”她怔怔地看他，却流露出轻蔑嗤之以鼻的表情。“你觉得合适吗？”“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你会给她带来厄运的。”
“好运，厄运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说了也不算。”周咏知道季星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而他竭力避免着这种目光的触碰。
她哀叹了一声，随后说道：“我送你吧。”
“不用了。”他知道她的意指。
而她也许也执迷于他的聪明，只要他不故意装傻回避，两个人说话永远不会因为信息不对称而感到疲惫。
他坚决地回头，南辕北辙。
她开着车跟在他的身后，“你不知道你是往反方向走了吗？”
“反正地球是圆的。”他依然固执不回头。走到最近的车站，环顾四周却发现季星辰的车不跟在后面了。他舒了一口气，上了一辆公车，也能到学校，就是路途会绕得远一点。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被挤上车，在座位上刚坐稳，身边坐下一个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似曾相识。他移开看着窗外的目光，只是用余光掠过。车厢内的灯光虽然昏暗，他还是认出那是季星辰的轮廓。他忽然间真是苦笑不得。她不言，他不语。他看着窗外，她看着眼前。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窗上，一下子模糊了窗外川流不息的灯光。
“我要下车了。”他轻声说道。
她轻哦了一声，起身让他。
下车，雨丝还是密密麻麻的。看着车子从身边一路呼啸而过，然后开向连自己都不层到达的不知名的远方，心中忽然惆怅起来。却在这时，莫名回头，站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曾经面对记者的连环炮珠自信泰然的季星辰，面对富家公子目中无人的季星辰，面对自己曾经谈笑风生的季星辰，面对别人的感情傲娇无礼的季星辰。但在夜晚的细雨下，却多么像那只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跟着熟悉的人回家的猫，那只猫叫公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