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吃饭休息的时候，陈思还是接到了周咏的电话。
“吃饭了吗？”周咏问道。
“什么时候变这么客套了？”自从他们正式交往后，大概就再也没用这样官方的语言了。
“找我有事吗？”
“不是你找我吗？”
“我最怕你不接我电话了。你还好吗？”
“如果我说不好，你会马上出现在我面前吗？”陈思摁了下行的电梯。就在开门的瞬间，周咏就忽然站在面前了。
“我刚好在这附近跑新闻，你手机关机，我想上来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你等一下。”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惶恐，陈思竟马上掉了个头。只是因为在附近才过来看看吗，陈思变得异常敏感。
一会儿，她背着一个包出来。
两个人也没有约定要去哪里，就按了下行的键。电梯还在一层。
“走楼梯吧。”陈思说道。
“这是还你的医药费。”还没有走到一半，陈思就从包里面拿出一沓被报纸包裹的东西。
“非得这样吗？”
“跟你之前就说好的。分不分手都是要给还给你的。或许，还不够。会再慢慢还你。”陈思的语气平缓地异乎寻常。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一天要和你分手。只是不得不分开，我尽力了。”
“我知道，不是你尽不尽力的问题，是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你去跟季星辰说，我去给她打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
“你怎么知道的？”
“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
“因为现在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当初我也像你那样天真，去找她借钱。可是我慢慢开始接受这个现实。”
“你能接受，我不能。你可以不问她借的，世界上这么多人。”
“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遇上的是她。我甚至觉得这就像她设下的一个天罗地网。”
“那你也那么心甘情愿，是吗？”
“现在做的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钱真的不用还，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周咏把那一沓钱放在台阶上，一个人往楼下跑去了。
陈思心里当然明白周咏是为了自己好，虽然是在他和季星辰模棱两可的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可是这是比知道对方移情别恋更加痛彻心扉的事情。而两百万不用还，天下竟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陈思没有吃饭，就回到了工作室。电脑屏幕下是一个倒计时的计时器。规定员工吃饭必须是轮休且在40分钟内回到工作岗位。曾经会因为这种争分夺秒而患得患失，得意地笑了因为掐准了时间，失落地撅起嘴来，就是因为迟到一分钟下个月的绩效又要被扣钱了。这些简单的快乐与不快乐陈思现在仿佛都学不会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慢慢流逝，她觉得连同自己的鲜血也慢慢快干涸了，喉咙处涌上来的血腥味是未能流出的眼泪。
递出辞职信后的一霎那，真的有片刻的后悔。她曾经那么努力，为了能跟周咏在一起，为了能留在上海：考GRE，优秀毕业生，入党，每一个能为自己留在上海而加分的项目，她都努力不错过。而此刻一转身，她的人生就从此归零了。她忽然想起在她的手机里还保留着当初那条录取自己的信息：陈思同学，恭喜你**X人寿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校园招聘录取，未来我们将齐头并进，共赴卓越。忽然间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都在眼前掠过。她不明白她曾经那么执着追求的，苦苦坚持的怎么一下子就会变成如此凌乱不堪，再没有了停留的勇气。这个不属于，不接纳她的城市，她累了也倦了。
“你真的要辞职，回老家吗？”张言问。
“我不知道。”
“别灰心，只要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就一定能有希望，陈思，别忘了还有朋友。其实，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其实，周咏。”
忽然间，这变成了陈思的一个软肋，敏感词，她不由神情迷离起来。
“他为你做了很多，在你出事的之后，关于在火灾中烧毁的几百万的保单的赔偿事宜他都有跟公司的相关部门在协商，整整一个月为了这个事情，他不知道进出公司有多少次。”
陈思听着，面容竟然冷静极了。“这些我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反而是张言被问住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我走了以后，你会知道的。你知道，我说不出口。”陈思没有嚎啕大哭出来。
张言拍打着陈思的背部，安慰她，“你不要想不开，一切都会过去的。”
周咏一直想找季星辰理论，问她到底和陈思说了什么。但是她居然不接他的电话。无奈是在星辰集团的地下车库门口等到她的。开车的是季星辰的助理。看到站在车面前的周咏，季星辰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能否下车说话？”
“想说什么？”季星辰放下了车窗。
助理Jason神经孤傲地看着前方，两只手依旧握在方向盘上。虽然他的视线从未移开，但周咏却明显感觉到那扫过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看来季星辰在这个人面前是没有秘密。周咏犹豫了那么三秒说道，“你跟陈思都说了什么？”
“我说了，小人还是我来做好了。”
“我和陈思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我会和她说清楚。”
“依你的个性，你会告诉她两百万的事情吗？”
“我很疑惑，告诉她，对你有好处吗？并不能撼动我们之间那本来的感情，甚至只是消除了她对我的误会。”
“如果我说我不想她一直误会你下去，你一定不信吧。”
“当然不信。”
“那就对了，我可不想看到有一天你们误会消除，破镜重圆大团圆的结局。”
周咏忍不住一丝冷笑，季星辰的思维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平实之间又充满了自私的刺骨。
“你不就是一直这么看我的吗？”没有埋怨，相反说的一贯地轻松。
“别再找她了。如果你怀疑的是我会不会如约履行承诺，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会反悔。”
“当然我所做的事情，不需要做第二次达成。”
车窗被渐渐摇上。
“是故意没接我电话吗？”周咏一手抓住正在上升的玻璃窗。
“你呢？不也是没接我电话吗？以后如果我打你电话，超过五声你不接，也不需要来见我了。”
“我不是你的傀儡，为什么你总想着去控制别人？”周咏对于季星辰强势的不满再次被激发。
“这是礼貌。”汽车倏地一下子向前开去。
连续好几天，当周咏候着时间守在陈思本该经过的路线，却一直都未见她的踪影。他除了感到奇怪，更多的是担心。所以再也忍不住打电话给她。谢天谢地，她却接了电话。两个人的语气都平平淡淡的。
“你这几天没去上班吗？身体还好吗？”周咏问道。
“好。”
“我不希望你是在放弃自己。”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周咏心里忽然像石头落地般砰然惊慌，他本想问什么，陈思却还是冷静地说道，“什么话，见面说吧。”
这一次见面时，陈思的态度始终有点怪怪的，是一种客气的生分。
周咏看她的神情却不再那么专注，每次看到她脸上未拆的纱布，视线总会游离开来。
“谢谢。”陈思埋着头，颤抖地说出这句话。
“谢什么。”周咏惊慌失措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真相是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还要承受那样的压力。”期待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到某种犹豫和不忍。
“真相就是我抛弃了你。”一字一字说得斩铁截钉，如钉子一样敲在自己的心上。
“然后选择了一个比我有钱，比我漂亮的女人？是吗？”陈思反问道，“或许别人是这样认为的，你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他不语。他开始犹豫，在冷漠和感动之间，究竟哪种方式才能把她推到另一边。可他实在不想和陈思吵，变得势不两立。虽然他知道，他们之间也是无法挽回的。
“你不说话表示你默认了。既然你是为了我，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为什么我们不能同甘共苦？”她哭了。陈思问自己现在这幅委曲求全的样子是怎么了，是恳求复合吗，还是在装楚楚可怜。
“你就没有你想追求的东西吗？理想，追求，你都不知道你要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吗？每次看你捧起那本法语书我就很难过，每次听你说马上就有机会摆脱现在的工作我就很难过，每次看你在那样一个制度下还要拼搏，还是积极向上地乐观我就很难过。你难道从来都不想离开这个轨道，更自在地生活吗？”“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了。没有谁像你一样了不起，可以把自己的专业延续到底，然后变成自己的工作。你现在是怎样？现在才觉得看不起我了。你以为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吗，可是我坚持了那么久，不是为了现在打退堂鼓，我甚至可以好像看到马上就可以熬出头了。你却在这里打击我，让我重头开始。”“我知道这么说是我不好，可是你想想，你这一出事，这样几个月，你又要丧失掉多少机会，你又要熬多久才能做上你想要的职务。你以为你公司领导会大发善心，看你出事了，同情你，顺便就把你提携上去吗？我觉得任何形式的基层考验都可以接受，就我作为局外人，我也没有看到你们公司想培养人的任何诚意，像救援兵一样把你安插在萝卜洞里，等你去竞聘，又要说你不合适。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做过，就要说你不合适。这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一年多前把你招进来的时候说你合适，现在就不行了，他们不过你把你从可能的变成了不可能的。你难道都没有想过吗？从头到尾，我希望你好是真的，这和认同不认同你没有关系。从本质上来说，我们都是一样的，陈思。只是我希望，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而让你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陈思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周咏说的那些话，可说出来，特别是从他口中说出来，陈思才觉得那个自己坚持了那么久的理想，是个阴谋，是个笑话，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周咏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有时候对于最亲近的人，他居然连最真实的话都不敢说。这到底是爱还是伤害呢？“是我不好，我以前对你不够坦诚。”听到他道歉，主动承认错误，陈思觉得心都在颤抖，仿佛就像是承认他们之间原本就存在的裂痕，“那你觉得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去帮你去实现你想要的。”“你从来都不是那么强势的人。凭什么觉得现在我会听你。你还记不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你爸妈就叫我一起去你们家吃饭，我不好意不想去，你就帮我打圆场说是你自己不想去。这样的你我真的很感动。”“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你其实更想要飞翔，而不是像现在度日如年。就当作我不存在了吧。”他摸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是一百万。
陈思原本玻璃粘起来的心被彻底打碎了一地，她只感到彻骨的寒心：“你把我当什么？分手费吗？”
“思思，我心疼你。”他伸手想去摸她绑着纱布的右脸，手却悬在半空攥成了拳头。
“你是，嫌弃我。”
“如果要让你再一次承受我经受的无助和迷惘，我愿意一个人承担这份代价。感谢上苍让我能够弥补你往后的人生。”他的话里充满了爱意，却说得那么冷冰冰，充满了交易性。
“可惜，我无以为报。”瞬间夺眶而出的眼泪，让她看不清对面他的面容。她强忍住，眨着眼睛，眼泪留在了眼眶，没有掉下来。很久，她才看清周咏严峻的面庞。
然后是瞬间很长的寂静。
“我辞职了。”她试图希翼用自己歇斯里地的毁灭来挽留他还在她身边逡巡的心。
“我现在辞职了，你的愿望达成了吗？接下来你又想我远走高飞吗？”
听到辞职这个词，周咏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
“好啊。”他说得那么淡然，“这种地方不待就不待，以你的条件呆在那里也是屈才，本来就属于该给你的东西你还死乞白赖地去求他们给你个机会，再待下去也是不值，何必陪那些人逢场作戏……”
“如果你没有遇到一个季星辰那样富有的女人，你讲话的口气还会这么轻吗？”
他想辩解，却不知从何将自己与季星辰划开界限。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是金钱的魅力还是那个如谜一样的季星辰的女人让他变得那么孤傲，“难道你觉得我这两年都白过了是吗？”曾经的那些温暖的鼓励都到哪里去了，瞬间化灰殆尽。
“我希望你出国，我希望你可以医治好你的脸，我希望你可以去做那些你想做的事情。”
“你凭什么要规划我后半辈子的人生？”一句“再见”脱口而出。见她起身，他赶快走到她背后，帮她的双肩包背在背上。
头发摩挲在他的脸庞。可是再见已经说出口。陈思打开他的双手，转身的瞬间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周咏知道做出辞职这个决定对于陈思来说是多么痛苦的抉择，怎么的万念俱灰才能让她做出对她来说是颠覆自己的决定。让一个人全盘否定和颠覆自己积累的过去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可这竟然是自己希望的。原来那么希望她挣脱那世俗的枷锁去追求她更加广阔的世界，现在却伴随她世界的坍塌觉得自己正是那个无情的侩子手。
陈思在整理行礼的时候，衣服口袋里滑落出一张支票，是一百万。一定是周咏塞进去的。
星梦集团办公室。Jason推开总裁室的门。“季总，那100万今天从银行解走了。”“知道了。”露出淡定的笑意。“你离你的目标又进了一步。”“一切当然会按我的设想走。”季星辰恍然抬头，发现Jason还在，“还有事吗？”“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认输的。”“没什么事，走吧。还有，20%的股权的事情考虑好了吗。”“我再想一下。”“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你本来就是为这个来的。还需要考虑什么？除非你还想要更多。”“我很遗憾，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再考虑一下，或者适当的讨价还价也可以。”Jason轻轻推开门，神情是落寞。那么精明的季星辰怎么会不了解呢，她只是不在意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