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声风响,刀停了,刀剑笔直地指向前方,却不肯再进一步。
欢喜前面挡了个人。
尚华胥。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
夏侯无颜直视着尚华胥的眼睛,少女一双稍稍上挑黑白分明的秀目此时除了坚定再无其他情感,于是少年的眸子从一开始的诧异变成恼怒,最终是一片冰冷决绝。“让开。”仅两个字,却是带着千钧的力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让。”清越的声线沉静中带着几分傲气。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心中均是一沉,唯独欢喜扯了扯嘴角,却也没笑出声来。难得与朝思暮想的人相见却闹得这般局面,尚华胥心中似有千百只小虫在撕咬,痛到极处反倒没了顾虑,只觉自身似是成了一汪深渊,任何言语任何情感投入其中皆是消失不见。
二人对峙良久,夏侯无颜忽地冷笑一声收回了刀,眉眼间尽是自嘲深色。他一扬手,便见一物轻飘飘落下,坠在尘土中了无声息。是条无色彩线,线上栓着只用桃核雕刻的小篮子,手法拙劣却也憨态可掬。想是长久以来贴身携带的缘故,桃核被磨得光滑如镜,呈靓丽的红棕色。南琴若与苏呈言认得,那是许多年前端午节时尚华胥亲手制成送给夏侯无颜的。
尚华胥看着尘埃中的五色绳,一咬牙憋回泪水,从颈上扯下一物狠狠丢在地上,抬起一双秀目眨也不眨地瞪着眼前少年。
被她丢在地上的是一块由红绳拴着的小小竹牌,上面勾画了几棵翠竹,而正中刻的“尚华胥”三个字歪歪扭扭笔画勾连,说不上是飘逸还是潦草,显然出自夏侯无颜之手。
夏侯无颜低头看了那竹牌一眼,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血色全无,当下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帐外军士见了他如同大白天撞鬼一般,悉数躲回帐里去了。
“呵,夏侯七郎的字也太不成气候了些。”欢喜轻轻勾着尚华胥的肩向后一拉,纸扇掩唇笑道,“苏将军,南琴将军,咱家这会可要回去了,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南青若只觉身边苏呈言的身子又是一抖,忙道,“公公言重了,请回。”
“还是南琴将军明事理。”欢喜说着转身一笑向马队走去,有意无意一脚踩在那竹牌上。一声脆响,竹牌断为两截。
尚华胥的身子稍稍震了震,但马上又埋下头,快步走开了。
欢喜与尚华胥回到烨城的时候,看见的是满城缟素。
深得烨王喜爱的王皇后低垂着洁白细腻的脖子说道,“陛下他已......崩了。”说罢,人已泣不成声。尚华胥闻言只觉脑袋瞬间大了一倍。再怎么昏庸,那也是自己的亲叔叔啊!
欢喜拭去眼角两滴泪珠,长叹一口气,“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皇后尽快商讨传位之事。太后那边......”词语一出,皇后脸上的悲切之色又浓了几分。
事情进展得太快。
当夜,尚华胥已身着官服跪在长长的台阶下,石料的冰冷透过衣衫传来,身边是朝中文武。石阶最上方的平台上摆着先王的棺木,稍下方跪着太后、皇后和几名皇子。欢喜跪在太后身边,不时揉一揉上挑的凤眼,直到把一双眼睛揉得通红。
棺木边放着只巨大的青铜炼丹炉,炉内的火已经熄了,却时不时有缕缕青烟冒出,游魂一般,只消片刻便消散了。先王生前追求长生不老,这炉子,是他炼丹用的。炼丹的疯老倌苏信痴痴地坐在地上,两只枯瘦的手趴住炉身上的浮雕,缺了几颗牙的嘴大大咧开,那沙哑的,带着笑的声音便在大殿上回荡。
“熄啦,熄啦,哈——火熄啦——”
太后皱了皱眉。
接着她站了起来——手中捧着先帝的王冠。
六名皇子都抬起了头,六双眼睛盯着太后手中的王冠。长子尚文的沉静、次子尚武的渴求、三字尚玄的阴冷、四子尚安的崇敬、五子尚端的木然、六子尚锦的虔诚。
太后缓缓走过几名皇子,然后把王冠戴在了五子尚端的头上,用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宣布,“先王遗诏,立五子尚端,为烨王。”
百官一片沉默,疯老倌苏信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捧腹大笑起来,一手指着尚端,直笑得花白的胡子乱颤。
“疯老倌,笑什么!”年方十六的尚端瞪圆了眼,苏信却笑得更加厉害了。尚端一气之下脱下鞋子狠狠向苏信砸过去,苏信没有躲,抱着头一阵哀嚎。尚端笑了,笑得无比的畅快。
其他五名皇子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太后没有表情的脸,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尚端。
尚华胥手心冰冷。她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场闹剧。
十一月初三,烨国第九位皇帝登基,定年号临安,以是年为临安元年。
十一月初五,尚华胥迁尚书侍中,上书烨王派兵支援宜州,王诺。
初六,援兵启程。是夜,凌砚帐下右将军雷天辰率军攻打宜州,凌砚长子凌墨渊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