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焦灼着每一寸土地,银灰的盔甲在强光下折射出一片令人眩晕的惨白。刀刃上干涸的血迹,面庞上洗不去的风霜,瞳孔中颓丧的火光,都一同在这一片烈日中飞灰般飘散开来。军队最前方是一匹俊逸非常的白马,马背上的白袍小将亦是俊雅精致。这一支军队面对的是一座城,一座空城。城墙上没有守兵,只有一名黑衣劲装的少年。刺眼的阳光灼着众人的眼,每一个人的面孔都不甚分明。一黑一白两名少年就这样静静,静静地对峙着,翻飞的旌旗染了尘埃,这寂静到近乎诡异的对峙似乎使空气都一丝丝龟裂开来。
忽地,那城墙上的黑衣少年握了残破的旌旗站了起来,强烈的西风便瞬间涌进了他的衣襟袖口,看去竟似一只黑色的风筝。呼呼的风声中,少年开了口——
“若儿,又见面了。”
直到现在夏侯无颜才明白,多日之前自己午睡时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梦,竟是有些语言的意思在里面的。梦里面孔不甚分明一黑一白两名小将,原是此刻对持着的自己和南琴若。
城下的四万精兵抬头看着这座空城和城墙上一人守城的小将,脸上的表情是奇异的。
“将军!那是……”随行的重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那分明是自己昔日的上司,金吾卫的将军夏侯无颜。
“嗯……我知道。”南琴若静静地抬头看着那人熟悉的脸孔熟悉的笑容,一时间又想起苏程言来,于是旧时的记忆便一股脑地涌了上来。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落花杨柳脂粉香的烨城,夜夜笙歌夜夜欢,人不轻狂枉少年。这样的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的。
阔别多日再次相见,已成敌人,重烟和楚御看着自己昔日的上司,心里头的滋味是说不清的。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烨城冬日正午的阳光晃出一片炫目的银白。
“将……夏,夏侯无颜!”过了许久,楚御开口喊道,却不小心差点又习惯性地叫了将军,“只要你归降,我们陛下不会亏待你的!”
重烟多了几分沧桑的脸仿佛石刻一般,不说话,紧锁着眉头。
“重烟,楚御,近来可好啊?”夏侯无颜见了故人,扯起嘴角咧嘴嘿嘿一笑,随后抓着手中景军的大旗用力往城墙上一敲,那军旗便插入城墙之中,“末将奉命守城。想进城,先杀人。”众人一个愣神的功夫,那小将已然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黑色衣袖在风中舒展开,裹着纤细单薄的身躯,像是只残破后只能下坠的风筝。甫一落地,众人便听得一声脆响,三界月出鞘,紧接着黑色身影便飞快地冲向南琴若。
南琴若飞身下马,又是一声脆响,琉璃湮带着刺骨的西风正面迎上横劈过来的三界月,众人似乎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巨大冲力。两人身形一顿,分开,再次冲来。飞快的交织碰撞,兵刃击打声不绝于耳,那身形快得几乎无法分辨。金吾卫的将士们第一次见两个将军真当真枪的比拼,第一次见他们豁出性命来想要杀死对方,这种感觉,不只是震撼,还有彻骨的绝望。再不复温存。
南琴若挡住刀刃的攻击,右手撑在对方肩头一用力,整个身子便轻巧地翻了过去。身体尚在半空,收刀反手便是一个突刺。夏侯无颜觉察到背后突来的冷风,当即像侧旁一个空翻,趁着双手撑在地上的当顺势右脚向后扫出,果不其然,脚尖碰触到温热的肢体。但也仅仅是一瞬,右腿上一股力道传来,南琴若双手夹住他的腿向后用力一扯,夏侯无颜便失了重心被他甩出去五六尺的距离。
摔在地上的刹那,身上一直没怎么调养的旧伤瞬间撕裂一般痛起来。轻哼出声,夏侯无颜眯着眼瞧见南琴若又冲了过来,当即飞快起身向后窜了两步。南琴若一刀劈下去的瞬间,黑色身影跳起来,双脚在南琴若肩头一踩落在他身后。南琴若怕他学自己从背后突袭,飞快转身防御,不料夏侯无颜却是向着军队直冲过去。待众人反应过来,三界月已经架在楚御脖子上。
“老头你干什么!”白衣小将皱起了眉头。军队立刻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闪亮锋利的长枪直直指着包围圈中心的两人。
夏侯无颜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架在楚御脖子上的长刀却丝毫没有放下来的意思。过了写时候,他才道,“若儿,我听说程言是被你斩了的。”
“是,我杀的。”南琴若眯起眼,翡翠色的一双眸子在瞬间只剩下冰冷,连隐藏多日的悲痛和无奈在此刻都成了看淡一切的淡然。
“叛国、降敌、骗了九姑娘的感情、如今又以昔日同僚为人质。我早已是十恶不赦之身。”夏侯无颜笑着,又把楚御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若儿,凌砚成不了大器,天下,终究还是尚家的天下。再会。”
说完这句话,南琴若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猛地反应过来时背后不禁一片冷汗,当即向那人冲去,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硬生生掰开来——那人嘴里涌出鲜血,舌头竟已给自己咬出了一道裂口。南琴若一时间只觉得脚下发软。程言刚去不久,自己倘若再晚片刻,夏侯无颜怕是已经咬舌自尽了。再看那人,已放下手中三界月,露出一个软塌塌的白痴笑容。
皱着眉头从自己袍子上扯下几丝布条来勒在夏侯无颜嘴巴上不让他再干傻事,南琴若扯着那人的领子,没好气上了马。“让人给他止血。“
十二月初七,南琴若攻下烨城。
烨国的皇族听闻喜讯,踏上返都的旅途。
也就是在途中,尚文赐婚尚华胥、叶焚琴,日子定在腊月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