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做客,像个乖孩子。
“我、希、望、去、避、雨。”“那又怎样?”骤然地抬头,她盯紧他的眼。
四目相对。
他妈的!路林的拳头狠狠砸到身旁那棵龙蟠虬结的古树上。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他是都做过的;能得罪不能得罪的人,他是都得罪过的。否则,今天,他也不必被逼退学,也不必心情不好,也不必到处乱转,也不必被雨欺负,也不必因为这么多的偶然遇到那个女人。
为什么一天会遇到这么多添堵的事?悲催!按照正常逻辑,自己现在应该怨天怨地怨爸妈了......可是,即使有一百个不乐意,在最最心底的地方,他完全明白自己今天是赚了......唉,犯贱。少年骂自己。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家。懊恼,不安和紧张弄得他的胃一阵扰动,恶心的想吐。
银白色的钥匙,反射的亮光直扎人的眼,顺时针转动一百八十度。推开门,成四十五度角。安静地抬脚,高约十五厘米。同时,按照路林182厘米的身高,步幅控制25-27厘米之间。这些事路林计算的很清楚。
无论怎样,他是一位客人。客人总有客人要遵循的礼仪。
“你在学校的事,我听说了。”
医学上讲,声带是两片富有弹性的带状薄膜。通常来说,成年男子的声带长度约有13—14厘米。发声的时候,声带靠拢,声门闭合或留有窄缝,气流冲击声门使之发生震动,形成嗓音。人类可以通过控制声带的松紧变化,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是一般的发声常识。
路父对常识一向很尊重。所以,为了保护爱惜那两个薄薄的辛劳的肉片。他对废话深恶痛绝,尤其,是在对路林说话的时候。
“嗯。”这是少年的回敬。
“你妈出差,要一个星期后回来。”
“嗯。”
“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不耐烦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
“嗯。”少年用同样的语气表达同样的意思,不过,字面上倒像个乖孩子。
不过,可笑的是,还有“以后”吗?
路林安静的走路,回房间。喜欢管闲事的人自会替他安排未来,他只需要听话就好。被压抑了这么久,如果依旧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他就真的成了白痴了。
房间里,深蓝的墙壁颜色让他舒心不少。这或许是他唯一挣得的权利。还记得父母一直想要把墙壁染成天蓝色,乖乖的小男孩的感觉。路林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心理,自己已经这么大了,难道他们就那么需要一个乖小孩对他们言听计从?太幼稚,太变态了吧。终于,少年的叛逆把一罐深蓝颜料生生泼到了墙上,颜料顺着墙壁无声的流淌,似乎是怨怼之花在绽放,在蔓延。他忘不了自己那天笑的有多么放肆,也忘不了父亲的眼神有多么悲哀凄凉,母亲的泪水又是多么肆溢汪洋。最后,墙壁还是被漆染成了深蓝色,少年如愿以偿。可是,也是从那以后,妈妈总是在出差,因为她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爸爸的话总是少到一字千金,因为不再有人配得上让他讲那么多的话。路林不明白,自己难道就当真错到罪不可赦,需要父母用对待陌路人的态度对待,用无视的目光看待,用最残酷的方式施以惩罚?
苦笑,无可奈何。深蓝色,到底代表愉快还是悲哀,他不知道。
他还记得,以前爸爸在外地工作,他和妈相依为命。不久前他生了一场大病,妈总在病床边陪着他,照顾他,恨不得寸步不离。那时,因为金融海啸的缘故,妈的皮革公司的情况比现在要紧张地多。可是,妈却一天到晚不知推掉多少电话,后来甚至连续一星期手机关机。因为他的病,妈的公司损失极大,但还好树大根深,逃过了一劫。
爸从外地调来后,对他更好,像是要弥补什么转瞬即逝,抓也抓不到的损失,甚至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爸会给他买各种各样他喜欢的书,只差把书店搬到家里。虽然,爸爸会要他背《孝经》、《弟子规》什么的让他觉得无奈又可笑。不过,这个男人不加掩饰的吹纸可破的安全感却让他一阵温暖。能成为那个在外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心灵依托,他很开心。只是后来,爸的话越来越少,他是政府干部,是市里不小的领导,又是刚从外地调来,工作压力自然很大。然而不管在外面过得多么艰难,父亲依旧对路林万般疼爱。
再后来,“后来”这个词变得很讽刺,亲情没有后来了,关爱没有后来了,仅仅因为那抹任时间,任风雨都淡化不了的深蓝色,幼稚而讽刺地令人心凉,令人悲哀。
其实,虽然路林不愿承认,但他在一定程度上是能理解父母的。父母都出身书香门第,两家是世交,自然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在那十年动荡的血色岁月里,路林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能忍受一身傲骨遭此欺凌,双双投河自尽。他们要让一辈子都活在可以骄傲的年华。这是骨气,更是不负责任。是对自己的生命,对爱自己的人们,对年幼的子女不负责。所以,两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七八岁的孩子自此相依为命,做同伴,做兄妹,做恋人,做夫妻,做父母。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两个孤独的人相守只会使孤独再变得无限膨胀。那么多年的默契,最后起的作用是使他们心照不宣的逃离彼此,就像是在逃离孤独。
路林不知道爸妈对祖辈的感情,或憎或恋,或爱或恨,对他其实并不重要。他只知道,他们心中有多么深的对孤独的恐惧,又有多么深的对亲情的渴望。而那抹亲情只能从路林——他们唯一的儿子身上找寻。
然而,少年日益修长的双腿与一天天宽阔起来的肩膀却昭示着他在逐渐的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也意指他在追求的是自由,是独立,也是摆脱。更恰好的是,年少轻狂这个词,从来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也就是说,爸妈,你们要的东西,今天的我给不了。
而中国历史曾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世上最卑鄙的东西是不平等条约。所以,我要的东西,你也不必给。
......
少年软弱无力地趴在长长的白色课桌上呻吟,他头痛的厉害,大脑一下一下的跳痛模糊着他的灵魂,单薄的灵魂下意识的想要快些逃离,却又悲哀的无处逃遁。而此时,‘承担’这个词在已经成烟成雾,不要说抓到,看都看的不真切。
每当被锁在最深的房子里的悲哀开始打门的时候,每当再也无力负担不幸的时候。他就会被头痛折磨,一点点被淹没,一点点在沦陷,生生成了世上最无助,最可怜的孩子。
而这件事,爸妈不会知道。告诉他们,毫无必要。
“咚咚咚”霸道的敲门声。
路林骤然紧张起来。他不顾疼痛的蚕食虫蚀,赶忙整理一下被自己抓乱得头发,拉好袖子,遮住胳膊上红紫的掐痕,做一个深呼吸。安稳的打开门,这次是九十度。这是什么时候也不会被忘记的礼仪。
是父亲,理所当然。
“整理一下东西,明天打车去苍靡吧,我帮你联系好了。”
父亲的眼睛扫视了一下路林的房间,随意地盯着路林身后的一个点上,面无表情,继而关门离开。
离别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儿子一眼。